这日嘉庆既已定下会见英吉利使臣一行,自也做了一番准备,早早着了朝袍,在奉三无私殿升座,只等英吉利使臣前来觐见。原本定下的时间是辰时二刻,可到了辰时,奉三无私殿前竟然没有任何动静,只听着一旁的大自鸣钟不断响动。很快,自鸣钟短针向上抬起,已是巳初时分,却仍不见英吉利使臣入觐。嘉庆心中既是疑惑,又是恼怒,也连忙唤了曹进喜出门,让他只要见到苏楞额与和世泰,便即将二人带上殿来,说明英使入觐迟到一事。
可这一次,曹进喜却只用了一刻钟工夫,便带了苏楞额与和世泰入殿。嘉庆眼看二人气喘吁吁,略带惊慌之状,不觉有些厌恶,可即便如此,嘉庆依然从容对苏楞额道:“苏楞额,今日定下面见英吉利使臣,时间是辰时二刻,你且看看,如今都快过去一个时辰了,这英吉利使臣在哪里?若是还在圆明园,只叫他们速速前来此殿,绝不可再行耽搁!”
“皇上,奴才该死,那……那英吉利使臣,今日是来不了了……”苏楞额听着嘉庆质问,心中更是慌乱,连忙跪倒在地,一连磕了四五个头,向嘉庆哭诉道。
“怎么就来不了了?朕听驿馆之人说起,就在昨日,英吉利使臣依然平安如故,今日定能入觐。怎得到了你这里,这些使臣便来不了了?”嘉庆当即向苏楞额质问道。
“皇上,这……这是因为,今日奴才一行去了驿馆,方才清楚,原来就在今日早上,那英吉利正使阿美士德他……他突发急病,腹泻不止,眼看已是仪态尽失,已然……已然不便入觐了。”苏楞额当然清楚,自己谎言一旦被嘉庆拆穿,必将受到严惩,这时无奈之下,也只得向嘉庆说了谎。
“正使来不了也无所谓,朕之前听说,英吉利使团中尚有两名副使,他二人只要有一人可以入觐,朕也允准。你且再去驿馆问过那两名副使,他们可能过来?”嘉庆又向苏楞额道。
“皇上,这……两名副使也都……也都突然染疾,俱是腹泻,不能动弹了……”苏楞额支支吾吾地答道。
“一派胡言!”嘉庆听到这里,已然清楚,这些英吉利使臣已不可能再入朝觐见,而苏楞额之语更是句句不实。想到这里,嘉庆也再按捺不住,对苏楞额大骂道:“你以为你这染病之语,还能瞒过朕吗?朕告诉你,驿馆饮食俱有档案,你若还想狡辩,朕现在就让他们把档册拿来,朕倒要看看,这些英吉利使臣昨日吃了什么?有什么和之前不一样的吗?为什么饮食并无大异,他们却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就在入觐之日病发了?你若是不能解释清楚,朕现在就问你欺君之罪!”
“皇上,这……这不干苏大人的事啊!”和世泰眼看嘉庆已然震怒,清楚苏楞额再说下去,只会牵连自己,而自己出言辩解,或许嘉庆会念在自己是皇后胞弟的面子上,将二人从轻发落。也只对嘉庆道:“这件事,实在是那些英吉利人不懂天朝礼仪所致啊!他们……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想行三跪九叩大礼,奴才等人没有办法,今日还特意请了两位太常寺卿大人过来,想着指点他们一番,可他们就是不依,竟然……竟然就这样回去了,他们如此狂妄无礼,却也怨不得苏大人啊?”
“你以为你说得都是实话吗?”嘉庆很快便即听出和世泰言语破绽,对他也毫不容情,道:“那你也跟朕解释一下,你说找了太常寺两位寺卿过来带领引见,这朕可以同意,但你为什么不提前通知太常寺,让他们先准备下人手,去将大礼如何拜行指教清楚?却非要等到今日入觐,方才教习他们礼仪?你二人有何恂隐之处,今日若是说不清楚,朕现在就摘了你二人顶子,发配你二人去盛京,以后永远不许回来!”
“皇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啊!”和世泰眼看嘉庆怒气更盛,也只得连连磕头,以求嘉庆宽恕。
“皇上,奴才想着,眼下要紧之事,还是英吉利使臣入觐的大事啊?”曹进喜眼看苏和二人即将被嘉庆问罪,一时心中惊惧,便也向嘉庆旁敲侧击道:“依奴才看,这英吉利使臣距离圆明园尚且不远,皇上要不要再下一道上谕,将他们召回来重新入觐啊?”
“重新入觐?罢了,朕本也不想看到他们!”嘉庆被曹进喜这样一问,却也转移了精神,道:“这些英吉利使臣本就粗鄙无礼,又不肯学习天朝礼仪,朕要他们入觐何用?传旨下去,英吉利入贡使臣,既然不便入觐,便即遣返回国!他们若是有贡品,也都带回去吧,朕也不能因他们无礼,而废了天朝礼节,立刻让礼部斟酌一下,给他们的回礼,就按上一次的旧例吧。还有,广惠现在还在那边吧?告诉广惠,跟英吉利使臣说清楚,若是他们果然距离我大清万里之遥,前来一次多有不便,又不能行天朝礼仪,那以后也不用再来了。朕对于远洋外人从来不强求朝贡,若是不能守天朝的规矩,也不用他们再这般自己麻烦自己了!”
曹进喜听了嘉庆之言,当即拜过,前往圆明园临时军机处请军机章京去了。后来,嘉庆也知道了苏楞额、和世泰二人欺上瞒下一事始末,便将二人连降四级,须三年无过,方可重新启用。
没过多久,各省的邸报之上,也逐渐出现了英吉利贡使不得天朝礼仪,竟而未能入贡的消息。只是在这时的阮元看来,英使入觐却似乎并非最为重要之事。这日抚院后园之中,阮元也准备了不少茶点,似乎是想着与孔璐华商量些什么。
“夫人,安儿那件事,你……你都告诉她了么?”原来,当阮元得知三年前阮安所得画作,乃是出自自己幕僚之子张熙之手以后,也将这件事告诉了妻子,这时想着多半孔璐华已经得知了阮安心意,才得意在后院叫上了孔璐华,准备讨论阮安的未来大事。
“我都跟安儿说了啊?看安儿的样子,倒是真心喜欢那个张家孩子。原先我还以为,安儿也和我一样,最喜欢杏花呢,可是就在两年之前,安儿却非要缠着月庄和古霞,让她们教她画梅,后来呢……安儿能在百花洲那一日拿出那么多咏梅诗,其实也是她平日多有习作的结果啊。这次和安儿说了,她……我能看出来,安儿心里是开心的。只是,夫子,安儿也比你想的懂事多了,所以……”
“夫人是想说,安儿担心若是真的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我这个做爹爹的,不会同意安儿的想法,是吗?”阮元听着孔璐华之语,却也没有掩饰什么,而是直接将阮安的顾虑说了出来。
“夫子,你也应该知道啊?不过这件事我都不清楚,你那位张簿书他……他家世究竟如何?夫子,你也不会随便选一个读书识字的人,就来你这里做幕僚吧?”孔璐华也向阮元问道。
“张均的家世我清楚,他的祖父是给事中,父亲和他自己科举便无所成,只是生员,也没有做官,他那个人为人也勤勉谨慎,算是不错的读书人了。哈哈,夫人,这样说来,我是不是也有些势力了啊?”阮元当然清楚,若是阮安真的对张熙抱有好感,那么下一步要讨论的,就是两家是否门当户对一事。可从实际情况来看,这个答案毫无疑问是否定的,阮元已是巡抚,说不定日后还会晋升总督,可张家却已经两代没有为官之人,阮家与张家,在家庭情况上确实相差甚远。
“那夫子,你有没有想过,安儿的婚事……你希望安儿有一个什么样的丈夫呢?”孔璐华却又有一问,阮元自也清楚妻子言语中的深意,阮元已是二品大员,而大多这个级别的高官,在子女嫁娶之事上考虑的,已不仅仅是门当户对,更会有政治上的考量。比如两位同是一品大员之人联姻,二人在官场上便可以互相声援,形成更加巨大的政治势力。当然,在巨大的现实利益面前,子女婚姻如意与否,子女是否真心相知相爱,这些问题也就不重要了。所以阮元听了孔璐华这一问,也沉默了半晌,一时不能言语。、
“安儿……夫人……”不知不觉间,阮元的思绪竟似回到了二十三年之前,自己第一次在孔府中见到孔璐华那个冬日。
“夫人,这一问问得……确实不错啊。夫人你说,若是我这个问题答错了,夫人会怎么看我呢?”阮元回想着自己与孔璐华当年的故事,却渐渐有了自己的答案,道:“不过我以前可是听岳父大人说起过啊,夫人你在孔府的时候,就喜欢我的诗作,还经常……经常把我的诗和你的诗放在一起,若是寻常人不加分辨,我那瀛台诗、咏学诗,或许过些时日,就会变成夫人你的诗作了呢。夫人,你那个时候就……就已经喜欢我了呀?”
“谁……谁喜欢你了,你、你又想占我便宜,是不是?”孔璐华听着阮元戏谑之语,双颊却也是一阵晕红,只是言语之间,孔璐华却也渐渐清楚,阮元说起当年旧事,也是在以孔家与阮家作比。对于孔家而言,阮家虽有阮元少年早达,可绝非官宦世家,便也只得视为寒门,而孔宪增当年却不计较门第差异,主动应允了孔璐华出嫁阮元之事。如今阮家看着张家,便如同当年孔家看着阮家一般,既然孔宪增可以诺成阮元婚事,那阮元面对张熙之事,又何须囿于“门当户对”之见,又何须在意官场上的得失呢?
“夫人,岳父大人在世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想着,若是有一日我果然有了出息,需要我来护佑孔家吧?”果然,阮元如此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