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通道,还算宽敞,而且也一点都不矮,所以洛雨亭走起来一点都不觉得狭窄。
在这条很深很长,旋转向下延伸的走廊里,每隔大约三尺的地方都会有一个油灯,灯光虽然不大,但却很明亮,将这弥漫着霉味和腐臭空气的地方照得足以让洛雨亭看清这里的一切。
通道的尽头是一间同走廊一样阴暗潮湿的石室,更准确的说是一间地牢,因为这里具备地牢需要的一切,火把、刑具、锁链、牢门,更重要的还有一个孤零零的牢犯。只不过一般的地牢的牢门都是锁着的,而且都会有守卫,但这间地牢的门不但没有锁,而且除了那个满身枷锁、肮脏狼狈到了极点的犯人之外,竟然没有一个守卫!
踏着满是青苔的石阶,洛雨亭缓缓的走到了通道的尽头,此刻已来到了地牢的门前,一双清如秋水的明眸正静静的落在那个衣衫褴褛的犯人身上。肮脏的牢房中,洛雨亭依旧是一身洁白无瑕的锦衣,从头到脚都是那样精致优雅,几乎连他的每根头发都能称得上是一件举世无双的工艺品,整个人宛如一个天神般高贵清冷,令人生出一种想对他顶礼膜拜的欲望。
映着熊熊燃烧的火把,牢房中那个蓬头垢面的人已抬起了头,满是污垢的脸几乎令人看出他的本来面目,但那双明亮的眼睛却如同星辰般令人动容,虽然一身的破衣烂衫,但他的身体依旧挺拔强壮,而且他整个人由里到外透着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霸气,不由得让人会去联想这个人当年是何等尊贵风光。
“少主人,您来了!”看着眼前这个如同天神一般的少年,牢犯已恭顺的跪了下去,但他那周身的气质却没有因为这卑微的一跪受到一丝影响,他的声音虽然低沉而嘶哑,但却隐隐有一种特殊的威严。
隔着乌黑冰冷的生铁牢门,洛雨亭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个五体投地的牢犯,脸上每一丝表情,而是冷声说道:“楚大护法,你还是不打算出来吗?”
“少主人,属下是戴罪之身,终生不得出此地牢!”牢犯依旧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朗声答道,竟然没有一丝悲伤和祈求。
听到牢犯的话,洛雨亭脸上冷冷的一笑,说话的声音越发的冷了:“楚江陵,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我是谁?你又是谁?你竟然如此蔑视我!你可知道自己该当何罪?”
“属下不敢!”听到洛雨亭的话,牢犯连忙急声说道,而且他伏在地上的头越发的低了,但声音依旧是不卑不亢。
“楚江陵,你给我听着,我才是天魔教的教主,你不过是我教的一个帮众。自你入教以后,你就应该知道,不论是你的人,还是你的命,甚至是你的一切都属于我天魔教!我身为教主,有权利决定你的一切,而你作为我教帮众,你都必须毫无条件的服从!你没有任何权力代替我,或者质疑我的任何决定!所以,你有没有罪,应该受到什么处罚,不是你说了算,更不是你能决定的,即使你是我教大护法,你也没有这个权力!”洛雨亭霸气十足的声音在空旷的牢房中显得格外响亮,而他的脸上更是满是冰霜。他早在十岁以后就已经能独掌天魔教中的大小事务,而且从那时起,就没人敢干涉或者僭越他在教中的权威,但唯独这个人竟然敢屡次三番的忤逆自己。
“属下知道!”楚江陵低声答道,声音虽然恭顺,但却没有一丝惧怕。
“那你就应该知道,你应该怎么做!”洛雨亭冷冷的说道。
“属下知道!”楚江陵依旧恭顺的低声回答,而且依旧规规矩矩的跪在肮脏冰凉的地面上,他的脸几乎可以贴到地上的尘土。
“你——!”洛雨亭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楚江陵,脸上的冰霜越发的凝重,眼中微微流露出一丝寒光。这个人还敢这样不知好歹的忤逆自己,但自己却偏偏不能杀了他,因为只有他知道如何应用金玉白蟾簪找到莽古朱蛤,否则自己手中的金玉白蟾簪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得簪子。
其实那真正的被江湖人争得头破血流,找的翻天覆地的金玉白蟾簪一直都在洛雨亭手上。当年金玉白蟾簪流落江湖的传言根本就是一个弥天大谎,为的就是能将这镇教之宝更隐蔽的隐藏起来。而这次江湖上所有关于金玉白蟾簪的事情,都是洛雨亭故意安排的,为的就是引出当年乌梅庵惨案的漏网之鱼,同时将江湖这潭水搅浑,让各大帮派相互猜疑,甚至互相残杀,以便让天魔教就此机会重整雄风。
“楚舅舅,已经整整九年了,你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已经待了整整九年了!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从不在这里设任何守卫,甚至连这牢门我都不让人上锁,为的就是希望有一天,你能解开心魔,自己离开,回到我身边,继续辅佐我!”洛雨亭声音中的高傲冷酷已完全消失,反而变得无比温柔,甚至透出一丝悲伤和无奈,同时他脸上的表情也变的无比悲伤,仿佛看到眼前的人如此落魄狼狈已是心痛到了极点。
听到洛雨亭的话,楚江陵忍不住微微抬起了头,那满是悲伤心痛的脸立刻映入了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使得他坚如磐石的心中猛的一动,满是泥垢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动容,可立刻他就又低下了头,而且比以前低的更低,依旧低声恭顺的说道:“属下罪孽深重,此生只配在此终了残生!”
看着再此匍匐下去的楚江陵,洛雨亭脸上依旧是那样动容,但清眸中却闪过一丝讥讽的寒光,而人已打开了那冰冷且满是铁锈的牢门,缓步走了进去,并俯身扶住了楚江陵的臂膀,声音中的悲伤和不忍更加明显:“楚舅舅,你和胡人凤、墨英、汤如海都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护法,从小就守护在我身边,看着我长大!你知道我从小就失去了母亲,而父亲又一直漠视我的存在,是你们一直如至亲一般疼爱和照顾着我!咱们名为主仆,其实在我心里早就将你们当成了我至亲至近的长辈。我虽表面上冷若冰霜,但你知道吗?我对你们的感情就如同父子一般!尤其是你,我从小就最听你的话,我甚至曾把你当成父亲一般尊重爱戴!你也是这四个人中最疼我的!记得我六岁生日那天,你曾将我背在肩头,带着我到那棵好高好高的树上看星星。后来我睡着了,你怕我着凉,竟然把衣服脱了,给我披上,结果你却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发烧不退!”说着,洛雨亭眼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泪光。
“少主人!”楚江陵低沉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同时他钢筋铁骨的身体也微微有几分虚弱无力。听到洛雨亭那情真意切的话,楚江陵心中竟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酸楚。二十年前,那个襁褓中娇弱的婴儿是她留在人世间唯一的血脉,楚江陵自见到这个与她容貌无比相似的孩子的第一眼开始,他就下定决心,今生今世要用自己的生命来守护这个孩子,即使是粉身碎骨他也在所不惜。所以十一年无微不至、无怨无悔的守护,几乎是倾尽心血的培养,的确使得他把这个孩子当成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般疼惜。
看到楚江陵微微有些颤抖的身体,洛雨亭的动作更加温柔体贴,并已稍稍用力将地上这个肮脏而且满是臭气的人扶了起来,继续柔声说:“楚舅舅,当年我也是年少气盛,我不该不听你的劝告执意修炼寒冰功,还逼你教我怎么使用这金玉白蟾簪!这都是我的错,我只希望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吗?”
“属下不敢!”看着洛雨亭那诚挚而悲伤的脸,楚江陵不由得老泪纵横,他实在没想到一直心高气傲的洛雨亭会如此低声下气的向自己认错。
“楚舅舅,你随我回暮雪别院好吗!我曾外祖母真的很想见你!”洛雨亭柔声说道,同时已动手准备将楚江陵的枷锁打开了。
“白老夫人在暮雪别院!”楚江陵的声音里满是激动和喜悦,就在他已准备摘掉枷锁时,他的脏的几乎看不到皮肤的本色的手竟然一把紧紧的握住了洛雨亭那双白皙光滑的手,阻止了他继续为自己解开枷锁,声音也恢复了原来的低沉冷静:“少主人,属下可以和您去暮雪别院,但请您先按照宓姬圣女的遗命将金玉白蟾簪交给属下保管!”
听到楚江陵的话,洛雨亭的动作陡然僵在了原地,就如同被人点了穴道一般,脸上的温柔恬静也渐渐消退,声音也恢复了原本的清冷无情:“楚舅舅,九年了!你还是没明白啊!我才是现在的天魔教教主,你休想用我娘的遗命来压制我!”
“哈哈哈!好,真好!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少主人的媚术和揣测人心的本领果然已是炉火纯青,甚至远胜于当年的墨英!属下竟然险些都被您骗了!”楚江陵凄凄的一笑,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他实在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会如此哄骗自己,“属下今天若是就这样随你出去,便是自毁诺言,你就会以此为由,逼属下交出操纵金玉白蟾簪的方法,对吗?”看着脸色已变得无比冷酷无情的少年,楚江陵心中如同刀绞:自己一心为了这个孩子着想,而这孩子却如此算计自己。
“不错!”洛雨亭冷冷说道,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到了这个时候,他实在没有再演下去的必要。
“少主人,您母亲遗命,您天生身体羸弱,绝不能修炼寒冰功,更不能应用金玉白蟾簪,这都是为了您好啊!”楚江陵低沉的声音里满是悲伤的劝道。
“我母亲当年是教主,她的命令你听从!我现在也是天魔教教主,我的命令你为什么就不肯听从!楚江陵,难道你想叛教吗?”洛雨亭的声音中已满是恼怒。
“叛教者死!属下宁愿受死!”洛雨亭话音未落,楚江陵已重重的跪到了洛雨亭脚下,并高声喊道,一双明亮的眼睛中满是决绝。
阴暗的地牢中回荡着那震耳欲聋的铁门撞击声,而那一袭洁白无瑕的身影已消失在悠长的走廊中。唯留下那坚毅的牢犯笔直的跪在地上,无限留恋的看着那少年离开的方向,满脸却尽是悲伤与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