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空之城重重砸在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碰撞声的那一瞬间，包括海因里希在内，乃至是包括许多紫枫高层在内，绝大部分人都下意识地想到一个词:

完啦！

可等惊天动地的震动完全平息下来，整个天空之城终究是没有完全崩溃，连四分五裂都算不上。

纵使地面被撞出一个半径数百公里的天坑，纵天空之城看起来破破烂烂、布满裂痕，它终究是完整的，楼都没因此塌一栋，只难免有大量楼房东倒西歪。

想到还有海因里希等数百万普通民众在上面，杰尔夫终究是留手了。

而察觉到邪佛的攻击骤然一缓、威力低于预期后，爱德哈特也连忙又转攻为守，又全力运转起恒川系统的防御功能，以竭力排开邪佛造成的冲击和天空之城坠落造成的冲击，才成功地保护住天空之城的完整性，以及上面的每一个人性命。

不过，看着面前开裂的墙壁、歪歪斜斜的楼宇、或到处皆出现断裂的参差地面，还有周围漫天的烟尘，每个人皆只感觉呆滞不已，皆感觉如在梦中，还忘不掉那个空气清新、干净宏伟的崭新世界。

甚至，要过个十几秒到数分钟，他们才能听到自己耳朵里“嗡嗡”响个不停的激烈耳鸣声，但竟是依旧清醒不过来，或者说是不愿清醒过来。

唯有少数的普通民众能及时清醒，却又不过是受到了更大的、极致的刺激，才发出控制不住、接连不断、此起彼伏的惊恐叫声。

透过微微散开的烟尘，穿过漆黑天幕上的一个个大洞，他们正看到一片满目疮痍的血色废墟，正是已被彻底破坏的地面都市。

而其中，或以海因里希所受之震动最大。

他一下就蹿步上前，来到阳台边握紧栏杆，更一下就把栏杆完全捏扁了。

他不仅是一个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家，最能猜出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曾亲眼见过爱妻惨死在失控智能手中的、那个血淋淋的、永远划在他心脏深处的命案现场，就既最幸运也最不幸，最能理解:

那片血色废墟中，那些更突兀、更刺眼、乃至是还在蠕动的点点血色，到底代表着什么？

随着海因里希的双手越握越紧，不单粗壮的栏杆都快被他捏成一条细细的铁线，他的拳眼里，也开始渐渐滴流下愈来愈多的血水。

后约瑟夫才貌似牙齿打战、双腿发抖地走了过来，又貌似六神无主地开口道:

“海，海……海因里希先生！那，那是什么呀？”

可海因里希貌似又吓了约瑟夫一跳，豁然转头，露出了一张龇牙咧嘴、双目充血的狰狞脸庞，更目光异常凶恶地直直瞪着约瑟夫，好似一头发怒发狂的野兽般，令约瑟夫的脖子都要缩到胸口里。

接着，海因里希才露出两排布满血色的猩红牙齿，似愤怒、又似恐惧，颤抖中透着坚决，坚决到近乎偏执地嘶吼道:

“约瑟夫，我们，我们一定努力啊！我们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啦！上面的人根本靠不住，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我们只有靠自己！我们一定要创造出那种我们可以理解、也可以理解我们的，真正的，属于我们的人造智能！啊，约瑟夫，一定，一定，一定……”

而看着海因里希入魔般地不断重复着那声愤怒难耐、坚定绝然、疯狂不已的“一定”，约瑟夫一愣，不得不徐徐展颜微笑，静静地点头回应。

尽管他知道，那必将是任重而道远、乃至是充满艰难险阻的一件事。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好不容易轻松下来的命运，骑士已经又可以隐隐看见那沉重的、无法逃避的终点了。

他默默的在内心苦笑着，又冷冷地看着海因里希脑后天幕上的那些大窟窿。

天幕上的所有大窟窿，都正快速地自我弥合起来，不一秒就又变回之前的严丝合缝、冰冷无情，看过去一片漆黑，毫不透光。

然后，就在不远处的另一栋大楼里，和约瑟夫、海因里希等全部普通民众一样，一个长相标志的女青年，也被赶回到她自己的房间里，还一样被禁止外出。

可在她忐忑难安、欲言又止的烦躁、害怕外表下，内心却其实充满说不出的乐意，乃至是急着要被赶回去。

现可不只紫枫各部门要开始让他们焦头烂额的善后工作。

她，也得开始好好工作了呀！

毕竟，她可是卡缪拉人民内务委员会的情报工作人员啊！

而回到房间后，她先是装作焦躁不已地在房间内快步跺了好几圈，才一咬牙坐下来。

在紫枫这个到处都是电子眼、生化眼或猿奸眼的国度里，不小心点可不行。

然后，她就仍有点冒险地即刻开始了正式的情报整理和传输工作。

现时期是紫枫最混乱的、可以说是连一战时都没有过的、空前的混乱时期。

灾难的善后工作、天空之城的修缮工作、现场的封锁工作等，对紫枫各部门都犹为繁重。

且不巧的是，锋王系统还刚刚暴走过。

他们当然反不敢在这最需机械智能帮助的该时期去像往日一样更多依赖它们，导致他们的所有工作都难免手足无措、错漏百出，包括情报的管控工作。

女青年能明显察觉到，现包括附近那些智能化程度不算高的自动监控机器人在内，很多都已徒然关机静默，还数量在不断减少，可能是被临时地紧急召回去做检查了。

故她认定:

现时期也是把情报传递出去的最佳时机，错过就真很难在短时间内把情报及时传回卡缪拉了。

爱得哈特等紫枫高层绝非等闲之辈，算力之超凡仅从刚刚与邪佛对峙中的多次临机应变就可见一斑，必能快速填补好各种工作流程上的漏洞，而她也必须尽快把情况整理发出，传回卡缪拉。

可她就算真是想着要尽快开始工作，手上却又好像是在写日记，好像是想先借此平复一下内心的震动、不安和恐惧等。

而实际上，她看起来是在写日记，却又真是在给远方的上线传递情报。

她笔下看似古朴精致的日记本可不是真给文艺女青年卖弄情怀用的普通复古式日记本，是一种借用量子纠缠技术制造出的双生笔记本，分为正本和副本。

此为正本，且在上面写下的所有内容，都将同时在副本上显示出来，不仅难以拦截、还一受窃听就会被干扰，显示出扭曲的笔迹或图案，安全性极高。

只其能传递的信息仅限于文字，还不能一次传递太多。

而她只要用暗语写下一篇貌似日记的东西，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足够多的情报传递出去。

这会，她看起来是在一天的所见所闻和感受、情绪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全写进去，其实内容相当精简明确，具体如下:

……

今晨2:06，在我方和吴家的通力合作下，刺杀汉见尘的我国义士刘勿，已搭上返程回国的飞船，被成功送走，请诸位同僚放心。

……

今晨3:37，因汉见尘之死，紫枫政府冒险对一直存在严重缺陷的“锋王”系统，再次展开紧急调试，行动看情况十分仓促和着急，又从侧面验证了“汉见尘已完全死亡”的消息。

现已可百分百确认，如今的汉见尘，必为原汉见尘的克隆体，再不会对我卡缪拉造成任何威胁，真是我国不幸中之大幸。感谢刘义士，也请诸位同僚在国内接应时多多注意，保护好刘义士，千万小心紫枫的报复或其它意外发生。

……

今晨4:11，“锋王”系统临时降落在佩莱特地面城北的废区，正式开始调试，进展初现不顺和危险的预兆，可紫枫方面并未有足够警惕。

……

果然，今晨4:46，“锋王”系统暴走，没多久便令紫枫足足折损了两名见微境的星系顶级强者。

……

今晨5:12，“锋王”系统彻底失控，反封锁和掌控全城，造成空前的大范围灾害，现场惨不忍睹，而紫枫高层畏战、避战，反将天空之城进一步升高。

……

并且，接着，看起来在写日记的她，在为方才现场之凄惨打了个寒噤后，竟再次手不由一颤，后才依旧恐惧难耐地继续写到:

今晨5:17，没想到，真正空前、真正令人战栗的灾难，才真正出现。

现场又突然冒出一个空前巨大的混沌魔像，形似云梦传说中的千手三面邪佛。

且紧跟着，那邪佛就和那暴走的机械邪神一起，肆意屠戮众生，将灾害的烈度推到一个不仅空前、更或绝后的可怕高度，具体过程是……

……

她后面写的则无非是邪神和邪佛间具体的战斗经过和她认为比较重要的一些细节。

要再后面，才会进入到一个比较关键的环节，即对邪佛的身份进行推测。

而对邪佛的战力和混沌教会的相关传言进行多次对比后，她终究是没将邪佛之正体认定为混沌的第十三使徒，即最终使徒，只写到:

根据传说来看，邪佛所展现的破坏力，离最终使徒需展现出的灭世级力量，仍有一定差距，故我推测，其应就是混沌教会那传说中最神秘、也或比最终使徒更可怕的，第十一使徒。

……

最后，她进入最关键的环节，就是对第十一使徒的恶之性质进行推测的环节。

序列使徒的恶之性质，与其特殊能力和混沌魔像的性质等，都有很深联系，是极为关键的重要信息。

而想到千手的三面邪佛在云梦古国时期就被认定为播撒憎恶的恶神，女青年下意识地就想写下“其恶或为仇恨，亦或可将之称为‘憎恶使徒’”的结论。

可想到那些明知会在邪光下灰飞烟灭、却竟纷纷露出解脱般表情，愈安然、就愈让人感到悲哀不已的，令她见之心碎的一张张平凡面容，她就徒然又是心一痛，一时下不去笔。

甚至，连自己都以为自己早被必要的、残酷的间谍特训磨灭全部次要感情的她，竟极为罕见双目微微湿润。

之后，她就下意识地想到那一句话:

毁灭，即拯救！

她的表情，当即就变愈发复杂，更禁不住无声地低语道:

我记得，在被认定为是播撒憎恶的恶神前，千手邪佛也被很多古云梦人称之为千手的送子观音吧？那是个非常慈悲的菩萨呀！

接着，再想到邪佛或哀极、或怒极、或狂暴至极、不断变幻、却仿佛统统都对这万恶世界充满悲伤、憎恶、愤怒、无奈和批判等的无定之面容，她终究是鬼使神差地写下了如下另一个有些感伤和叛逆的另一个结论:

我认为，第十一使徒或是一个云梦人，至少是一个曾信仰千手邪佛的人。那考虑到千手邪佛为憎恶之神，其确可称之为“憎恶使徒”。

只其恶，却或该为，爱，

爱而不得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