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极最终还是收下了钥匙，但是他心中的阴霾，却是这短暂的交谈难以挥散的。

他发挥着“主人”的权利，在府中掏了两坛好酒，而后锁上大门，出了皇城，再次来到了陵园。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这小小的陵园，恰是发泄心中郁闷，抖出心窝子话的绝佳圣地。

“没想到吧老魏，我这么快就又来了！”

净极坐在老魏的坟前，启开酒坛，又将路上采的花扎成花束，轻轻放在那刻着魏坤扬名字的碑边：

“皇城啊……又变得陌生了，所以我始终相信老姐的一句话，有人的地方才算有家，现在他们都不在，我也就不觉得皇城是什么好地方了。”

净极痛饮一口，缓缓地舒着酒精带来的热气：

“相反，老魏……我倒是觉得待在这儿，更能让我安心一些，嘿嘿……毕竟有你在嘛，可别嫌我肉麻！”

伴着酒精慢慢上头，恍惚间，净极好像看见魏坤扬就坐在了自己的身边，端着另一壶酒，要与自己不醉不休。

当然，净极此时的精神状态难以用正常的标准衡量，至于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兴许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老魏……酒我可没带你的份儿，这地方这么偏，你难不成要让我上别人墓前偷去？”

魏坤扬微笑道：

“净极，你该知道我的酒量，今天算陪你解闷小酌，喝不了你多少的。”

“别说这些废话……小金小银，小宝怎么样了？”

“你把他们葬在皇城，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好的归宿了……”

净极又看见三个孩子，绕着圈愉快地玩着捉迷藏，他的脸上也随之露出了笑容。

“我相信你会带孩子……今天我也看见你的女儿了，她很可爱，长得也像你。”

“哈哈哈！那是必须的！只是我亏欠女儿的爱，以后也没机会再还了……对了，小财呢？”

“小财……他住在唐璃府上了，现在应该睡得沉沉的，唉，真不知道每天发生的都是些什么事，唐大人我没救回来，可她竟然还把后事托给我了，现在唐璃府邸是我的了，你敢信吗？”

“得到了它，你似乎更难受了。”

“是啊……毕竟女主人不在，现在的它，也不过是一遍遍冲刷着我尝试遮下去的不堪回忆罢了。”净极又猛喝了一大口，续道：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选择逃避这一切，回蒲府重新开始，任天由命，和光同尘……但我身上背的东西越来越多，我慢慢开始不忍下此决心，结果就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踌躇不决，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

“我认识的净极可不是这样的……”魏坤扬端起酒坛，扎实地同净极对碰，道：“你实话实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天塌了，我什么都没有了，镇汕使在我离开的时候袭击了议会，梦谣死了……剩下的人就算活着，也好不到哪里去，四个镇汕使一起，院子都被打成了那样……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净极将剩下的坛中酒一饮而尽，摇头苦笑道：

“呵……我要是不这么一意孤行，不那么冲动，也许唐璃就不会被掳走，容愿姐就不会失踪……议会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梦谣……也不会死……为什么？为什么？我是还没长大吗？为什么我做的什么……都是错的……”

“净极，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有一点我必须反驳你，你没做错任何事情！”

“老魏，连你也在哄小孩儿吗？”

“你净极……我先不说你是朝廷中口口相传的墨国的未来这种空话，你就算是男子汉大丈夫，也该有顶天立地的胸怀和运筹帷幄、杀伐果断的性子，你做的任何事情，无论对错，它定然有你当时去做的道理，即便它造成了一些不可挽回的后果，你也不可以回头，而是汲取经验，积极地去铺好以后要走的路！”

魏坤扬表情严肃，目光坚定地盯着净极，而净极从未见过老魏这样，一时竟被呵得有些怔住。

“郡主大人情报组织本就是越加不稳固，在几近崩塌之时，你去挽救她，有错吗？你身临战线，捣毁了厢黎坊的部分存粮，让一些饱受战火吃不上饭的百姓吃口饱饭，协助霍总兵攻下厢黎坊，有错吗？容愿姑娘恰逢你晕厥时离开，你没有任何阻拦的机会和能力，你又犯了什么错？议会身处这片大陆最安全的皇城中心，镇汕使靠着秘术发动偷袭，这又是谁能想到的事情？所以净极……你到底在颓废什么？打起精神，失去的东西，加倍夺回来才是！”

“可我害死了你啊老魏！我再如何做，你不是也回不来了是吗？是我盲目高估自己的实力，才让你和三个孩子惨遭毒手……我……”

“你指望敌人会和你讲公平吗？你觉得你什么都不做，他们就不会动手了吗？”魏坤扬打断了净极的自责，微笑道：

“净极，你不用为我抱憾，我做了我认为最有意义的事，这辈子也算值了！”

“啊……？”

“死之前，我成功为你引了路，这一身知识那就不是白费……你想啊！你是未来墨国的顶梁柱，没有我，你可能就死在厢黎坊了，我立了多大一份功啊！”

“哈哈哈！老魏，没想到你脸皮这么厚！”

“别忘了我是和谁学的哦！你净极现在就该厚起脸皮，没人怪你，你自己就更不该怪你自己！”

魏坤扬将酒坛递到净极面前：

“喏，这酒我没怎么动，剩下的，你就自己享受吧！”

“老魏，你干嘛！我不嫌弃你，你多喝一点啊！”

“这一次你身心俱损，确实需要一段时间来慢慢平复，而你现在心情已经好了不少，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你要走吗老魏？”

“嗯，你现在已经渐渐恢复了神智，重新拿回了自我决断的能力，也有继续走下去的心，我也就没什么好留恋的了……不过走之前，我确实还有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啊？你尽管说！”

“我想知道，你下一步的打算。”

“下一步嘛……呵……老魏，你还真会为难我。”

“想不出来就往近了说，只要说出来，多少都算好。”

“嗯……往近了说，那就先把小财安置好，再去疗养院看看探望我的朋友们，之后……”

“之后，还要找八卦圣物吗？”

“当然要找！既然我不痛快，那我自然也不能任由阚刑为非作歹！但是老魏，我自己可以吗？”

半晌，净极没得到任何的答复。

“老魏！老魏？”

“真没想到，你还挺重情重义的，这才几天的相处，感情就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

净极循声抬头，却见夜幕仿佛是在一瞬间被提起，只留下烈日当空与一片又一片的蓝天白云。

而冥霄，就站在他的身边。

“原来是梦……我什么时候睡着的啊？”

净极发现自己正蜷在碑前，身上还披着一块来历不明的黑色斗篷，唯一有印象的，则是旁边两坛一空一满的好酒。

“你这小子，还真是随便找个地方就能睡得着啊！”

净极缓缓站起身，简单疏络了下筋骨，将斗篷对折递回给了冥霄：

“谢谢你啊。”

“没事，看你冻得直哆嗦，顺手的事。”冥霄潇洒地将斗篷披在身上，同时上下打量了净极一番道：“感觉你对我的敌意，好像没那么大了呢？”

净极轻声一笑，便也选择短暂回避这个颇为“不正经”的话题，学着冥霄的语气反问道：

“我们的冥霄大人，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了呢？”

“看望下属，昨天有事耽搁了……今天怎么也得到位。”冥霄指着碑前明显比净极扎的小花束更为干净精致的百合花束道：

“你看，这就是我准备的。”

“额……你还故意放在我那几朵花的旁边，几个意思？”

“嘿嘿嘿，没什么意思！既然你说的梦话都带着魏坤扬，我想，他也不会介意这个。”

冥霄忽地揽住净极的肩，那张顶着滑稽面具的面容也贴了过来：

“看你的状态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一点，那我就不得不说，其实我来，还有另一件事。”

“什么事情？”

“跟我走一趟吧，有人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