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酒馆掌柜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他没有认出曹操,却认出了许褚,许褚那高大魁梧的身材,那双豹子般的眼睛令他记忆深刻,而许褚挎刀站在这名老者身后,那这名老者是谁,这就已经不言而喻。
酒馆掌柜的腿一阵发软,差点跪下,却被曹操的一名侍卫扶住了,低声道:“丞相不希望被人认出,不要大惊小怪。”
“是!是!”掌柜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慌慌张张退下去了。
这时曹操笑眯眯道:“我赌刘璟至少两个月内不会进攻关中,这位老弟愿不愿和我打一个赌。”
说完,曹操命随从取出一斤黄金,放在桌上,又道:“这一斤金子就相当于一万钱,我们不妨请酒馆掌柜做个居中,看看是谁最后赌赢。”
杨宪脸色有些难看,倒不是他舍不得这一万钱,弘农杨氏是天下名望世家,还不至于拿不出一万钱,只是他怕丢脸,赌输后削了家族的面子。
他沉默片刻,又问道:“我刚才说刘璟半个月内进攻关中,也说出了自己理由,你呢?你有什么理由说他两个月后才会进攻关中?”
“理由很简单,不把陇西的氐人和羌人问题解决好,他怎么可能进攻关中?”
杨宪顿时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没有考虑到氐人和羌人的问题,这时,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揶揄地笑道:“杨使君,把钱拿出来吧!如果钱不够,我借给你。”
杨宪脸一阵红一阵白,进退维谷,曹操又淡淡笑道:“杨彪也算是才学高绝之士,怎么会有这样的族第?”
他摇摇头,好容易才有的一点玩笑之心,也被杨宪这种自以为是之人搅坏了,心中顿感索然无味,便转身离开了酒馆,二楼还在吵吵嚷嚷,众人围着杨宪议论纷纷,那位老者明明占了上风,却转身走了,着实让酒客们不解。
这时,酒馆掌柜匆匆走来,向杨宪施礼道:“杨公,你恐怕惹事上身了,那位老者你知道他是谁吗?”
众人都围了上来,纷纷好奇地问:“掌柜,那人是谁?”
杨宪也有点不安地望着掌柜,酒馆掌柜叹口气道:“你们都没有认出来吗?他就是曹丞相啊!”
酒馆里顿时一片哗然,众人都惊呆了,竟然是曹操,片刻,众人吓得纷纷走散,不少人心中害怕,也不顾喝酒了,丢下钱便迅速离开了酒馆,杨宪无力坐下,端着酒杯发呆,他自言自语道:“我并没有说什么过急之言,他要拿我怎样?”
虽然这样安慰自己,但手却在发抖,很快他也坐不下去了,结了帐便匆匆离开就酒馆,去找他的族兄杨彪寻找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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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虽然独断专行,却不至于派兵去抓捕酒馆中人,他虽然心中对酒馆中人追捧刘璟不满,但也不会表露出来,让人看轻了他,他会用别的手段来追究杨宪的胡言乱语,
曹操心中着实郁郁不乐,今天在酒馆里,无论是杨宪还是其他酒客,并没有对刘璟攻占陇西而谴责、愤恨,反倒是兴致勃勃推断他几时进攻关中。
也由此可以看出,邺都的民众已经开始接受刘璟,而不再视他为敌,这是一件很让人忌讳之事,民意是政权合法的基础,一旦民意认可了刘璟,也就没有了同仇敌忾之心,将来刘璟一旦攻破邺都,那他的权力基础就会迅速分崩离析。
曹操心里很清楚,天下人还是对汉朝抱以希望,从前是对刘协抱以希望,但现在越来越多人对刘协失望了,这种希望又寄托到刘璟身上,包括荀彧、杨彪、袁涣这些对汉忠心的旧臣,最近杨彪和一些世家大族往来颇多,令曹操心中不满,今天又发生杨宪之事,使曹操感觉有必要警告一下杨彪了。
曹操回到铜雀台,立刻命人把杨修找来,杨修现任曹操主簿,他才思敏捷,善于洞察曹操心思,总是能将曹操吩咐之事按照他的心意办得妥妥帖帖,一直深得曹操器重,而且杨修和曹植关系极好,是曹植问鼎世子之位最有力的支持者,可以说是曹植的军师。
杨修匆匆来到铜雀台,在内堂跪下行礼道:“微臣参见丞相!”
曹操微微一笑,“把杨主簿请来,我是想问一问令尊的情况,最近他身体可好,有什么需要?”
杨修连忙恭恭敬敬道:“多谢丞相关心,家父身体尚好,家中物资充裕,暂时没有什么需要。”
“呵呵!那倒不一定,前几日高句丽派使者来觐见,送来不少土特产,其中人参和香猪不错,等会儿我命人送一点给你父亲。”
“多谢丞相厚爱。”
曹操点点头,“其他也没有什么事,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去关中辅佐植儿,当然,看你自己的意愿。”
杨修琢磨不透曹操的心思,只得躬身道:“谨遵丞相之命,微臣愿意去关中。”
“去吧!看看你父亲,转达我对他的问候。”
杨修行一礼,慢慢退下去了,曹操这才冷笑一声,他相信杨彪会明白自己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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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彪官任当朝太尉,堪称群臣之首,资历极老,同时也是弘农杨氏的家主,弘农杨氏也是天下著名家族之一,和汝南袁氏、博陵崔氏、颍川荀氏、谯郡曹氏、北平卢氏、太原王氏并称为天下七望。
正是家族和官场地位的崇高,杨彪被称为朝廷第一元老,杨彪年过七旬,他直到三十余岁时才得一子,取名杨修,令他钟爱无比,悉心培养,杨修也没有令他失望,从小便是神通,长大后才华横溢,被誉为建安七子之一。
杨彪是汉朝的忠心拥戴者,但他和荀彧的刚直又有不同,他比较变通,善于保护自己,因此无论是董卓当政,还是崔、郭之乱,还是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杨彪都能平安渡地过一次又一次大劫。
但他内心始终是心向汉朝,所以曹操封魏国后几次请他出任魏国重臣,都被他婉言谢绝,但他又让儿子杨修为曹操帐中幕僚,也是他变通的一面,算是承认了曹操的正统地位。
但那时还没有刘璟这个搅局者,曹操取得了官渡之战的胜利,威望正如日中天,而杨彪又遇事身陷狱中,才不得不让儿子杨修求仕于曹,解除自身的囹圄。
现在刘璟咄咄逼人,占据荆、益两州,同时又夺取了陇西和南阳,势力开始向北扩张,而曹军屡战屡败,声望大跌,军心士气低迷,杨彪作为汉朝的拥护者,自然有所想法了。
客堂内,杨彪正半倚在坐榻上听族弟杨宪讲述中午的遭遇,杨宪依然心有余悸,“我做梦也想不到那老者会是曹操,曹操我也见过,但真的完全不同,我很担心说的那番话会惹来祸端,我个人遭遇祸事也就算了,我就担心牵连家族。”
杨彪半晌才缓缓道:“你也是五十余岁的人了,怎么还象个愣头青一样到处乱说话,难道不知祸从口出这话吗?”
杨宪满脸羞愧,“弟知错了,再也不敢在外胡言乱语。”
杨彪知道这个族弟从来都喜欢在外胡言乱语,要让他认错从此不乱说话,谈何容易,如果让他遭遇一次挫折倒也不错,但杨彪见他心中畏惧,又于心不忍,便安慰他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曹操既然是微服出行,他就不会想让人认出他,你那番话就算他心中不舒服,他也不会拿你下狱,最多找个机会警告一下我,你就不用担心了。”
家主的安慰让杨宪一颗心稍稍放下,惊惧之心消散,他思虑又开始活跃起来,连忙道:“说实话,这次刘璟攻取陇西,影响极为深远,如果他再攻占关中,那么汉朝复兴之势就成了,兄长难道没有考虑过让弘农杨氏子弟去荆州为官吗?”
杨彪笑了笑,没有说话,杨宪心中兴奋未消,又接着道:“我听说很多大世家都开始在荆州、益州布局,象崔家、荀家的子弟还成了刘璟手下的重要骨干,还有刘璟的多相制已形成,我们杨家已经晚了,兄长若不早点布局,一旦刘璟将来夺取天下,杨家的地位堪忧啊!”
杨彪摆了摆手,“你想得太多了,打天下者未必能坐天下,对杨家而言,重要的不是在刘璟面前表现什么,而是对家族人才的培养,只要家族人才辈出,我们杨家就能昌盛兴旺,就算五百年后也一样能出相入将,你的问题就是太性急,恨不得一夜之间就变天,汉朝中兴哪有那么容易,曹操在北方根基极深,刘璟攻占了陇西就能动摇它?将来鹿死谁手还为未可知,所以要耐心等候,耐心观察,你以后不要乱说话了,在这个关键时刻,沉默才是正道。”
“弟明白了,不会再乱说话。”
就在这时,堂下传来儿子杨修的声音,“父亲,孩儿可以进来吗?”
杨彪微微一怔,今天儿子怎么回来得有点早?他便点点头,“入堂吧!”
杨修快步走上内堂,走到父亲面前跪下行礼,“孩儿参见父亲!”
“吾儿今天怎么回来得如此早?”
“回禀父亲,今天下午曹丞相召见孩儿,结束后,孩儿就直接回来了。”
旁边杨宪脸色大变,他立刻意识到,曹操召见杨修一定和自己有关,他担心地问道:“贤侄,曹操召见你做什么?”
杨修从来都不喜欢这个有点不学无术的叔父,平时也不睬他,只是碍着父亲的面子,他不得不答道:“没什么事情,丞相只是问候父亲,并让我带回一点高句丽的特产给父亲。”
杨彪沉吟一下问道:“曹丞相让你带来什么土产?”
“一支千年人参,还有十口香猪,别的就没有了。”
杨彪在官场混迹五十年,早已修炼成人精,他心念一转,忽然明白曹操送自己土产的深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