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给的药瓶悉数摆在掌心。赤,黑,白,药丸三种。行远瑟缩发抖,如同风中落叶。一瞧就知道中毒不浅。
小金并不懂医,只琢磨着多多益善。她各瓶都倒出一些,语气难得柔和:
“每样都吃十粒吧。”
药丸分成了三小堆。有小也有大,有圆也有扁。
出于求生的本能,奇奇怪怪的药丸被一双饥不择食的手抓起来匆忙塞嘴里--
一个声音仿佛在告诉吃药的人,只要应吃尽吃,就不会死!
药丸被嚼了又嚼,直到齿间到喉咙尽是碎碎的草药沫子,也不知是苦,还是甜。
舌尖麻木,发硬。鼻子也闻不到任何气味,好像给一把无形的刀切走了。
嗅觉和味觉也随着中毒一并消失了。行远按住心脏的位置,好像跳得比任何一个时刻都紊乱!
“我......还有救吗?”
“不好说,”小金思索片刻,一脸严肃望着他,“先送回家,好歹还能早点见亲人一面。你家住哪?”
“别,千万别,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让家人担心,要死也死外头!”
提起回家,他就害怕。
这趟门是瞒着朱涓涓悄悄出的。一开始就想见了丁浣把孩子的事解决,拖到天黑了再溜回去。
眼下,身体有了毒发的迹象,服了药也不见好转。怕死的恐惧和对亲人的牵挂终于松动了之前的念头。
“我要有个三长两短,就只剩下可怜的四妹孤苦伶仃了......”
他低头抹泪,喃喃自语。完全没留意到坐在后方的龙云面色的变化。
一听到“孤苦伶仃”,她的心好似又被砍去了一半。
姐姐的伤势加内毒都会随时致死。而弟弟体内的毒尚不会要命,似乎还有几分活下去的希望。遇到贵人,或许可以有一个新的人生。
“金儿,我求求你,万一我好不了,帮忙照看他--”语气里满满的萎靡。
“我一个朝不保夕的,别害了小家伙。你自己要争取好起来才对!”
小金依旧是出奇地冷淡,让龙云不得不重新打起精神。
车曲曲折折地开到了城区。天也渐渐亮。
马路边,一个女子背影忽然映入眼帘。行远的嘴角一抽,心虚地别过脸去,茫然又不安。
居然如此像四妹?!
不,不可能!
一个大家闺秀,又不要早起做工,哪有刚天亮就出来抛头露面的?
他宁可死也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干脆就十个指头遮挡住视线。
倒是小金盯了一会,隐约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曾经是杀手,她不怀疑自己的眼力。奇怪的是,尽管笃定自己见过这个人,却又想不起是哪个时间,哪个场合。
显然,前方的女子并未留意到身后的两双眼睛一直在追自己的身影。
她满心喜悦地拎着一个布包,哼着小曲大步走,好像是得了了不起的宝贝。
里边是一套当当作响的手术刀剪。花了三十个银元,从洋大夫诊所高价租得的。
昨夜,朱涓涓在路边苦等了一个多钟头,都没碰到任何适合搭乘的车辆。
正当要泄气时,忽地有个少年在街对面大声喊“姐姐”,抬头一望,竟是启澜。
他不是单个人,还带了陈醒和章文轩。
“小澜,很抱歉要辛苦你和他们了......”
“我和陈兄都知道一堂受伤,特地赶来帮忙的。碰巧遇到文轩兄也进了城,姐姐就放心吧。”
“章医生,谢谢!”
她热泪盈眶地行了个礼,章文轩连忙拦住:
“别客气,都是自己人。我身边没手术工具,恐怕还得辛苦你去借。”
“我马上去,你告诉我地址。”
“金鱼胡同,米勒大夫自己开的诊所。只是,开价会比较高......”
“没事,我带了很多钱。”
看着涓涓一脸真诚的笑容,章文轩的脸已经窘到通红,好似喝醉了酒。好在启澜也没说什么。陈醒更是乖乖地不插嘴。
大家都摆出一副“我们都懂你的苦”,知道他是怕自己出面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让朋友花大钱又内心过意不去。
“先走了,到时候还需要你们一起帮忙。”
“去吧,有三个大男人在,看家护院完全放心!”
启澜笑了笑,挥手告别,再领了他们朝朱家宅院赶去。
朱涓涓跑一趟很快。若不是洋大夫的诊所天快亮才开门,还能早上一个钟头。
担惊受怕的齐齐和小海早已犯困。一听到敲门的是熟人,强打精神去拔门闩。
卧室里除了血腥味和止血药,还有一股热气在游动。林一堂闭目躺着,双颊烧得通红,情况不妙。
启澜让陈醒把两个小孩送到书房里休息,自己打了一桶冷水去厨房。
火柴,铁锅,水壶都齐了。消毒条件简陋,烧一些开水总比没有强。
高跟鞋声穿过院子越来越近。
“我到了!”
朱涓涓急急地跑进来,声音掩饰不住激动,把亮闪闪的手术刀和止血钳,针线都递到了章文轩手里。
他原本镇定的眉毛微微一蹙。
当初给朱家的大哥做手术,在她的眼里看到过深深的牵挂。
这一次,姑娘的眼里除了牵挂,还有别样的情绪。
作为男人,一个刚刚失去未婚妻的年轻男人,不用言语也能一眼望穿她心底的秘密。
“朱小姐,你放心,林少爷的手术上次也是我做的,比这次的伤情棘手十倍,也救回来了。”
章文轩对取弹胸有成竹,好像是一次平常的小小手术。
本来是该高兴的,启澜的唇角却紧紧地抿了起来。
他是真心盼着林一堂能挺过来。可朱涓涓久久停留在对方身上的目光,让他禁不住同情二哥。
启江是一心一意爱着她的。
作为弟弟,他也希望二哥能和涓涓姐走到一起。眼前的一切却让长久以来藏在心里的愿望瞬间破碎,如落地的琉璃。
手术刀消了毒,灵活地划开伤口。止血钳完美地把子弹头移出。缝合就是最简单的活儿了。
朱涓涓眼里含泪,看到子弹顺利取出,如释重负地哭出了声。
“章大夫,你的手法真好,刀口小,也很美观!”
此刻的她高兴得忘掉了所有的疲劳,目不转睛地望着来回穿梭的针线。
“那一道心脏边的伤口,也是我亲手缝的。他的身体底子比普通人的好,恢复起来也快。以后就是淡淡的一点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