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河边的小道人迹罕至。谁也不会刻意去注意停在房屋前的四轮马车。
林觅撑着伞一步不离,怕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启澜身上。陈醒背着他绕朝着拉车的红骏马慢慢地走。
叶太太在后边整了整披风,亲手打开车头挂着的厚缎珠绣帘子,方便他们扶病人进去躺好。
“辛苦您了,我认得去医馆的路。赶个车不在话下。”陈醒麻利地钻出来,自告奋勇坐到车头,握住马的缰绳。
车内宽敞,两侧座位之间足足有近两米的距离。为了透些清新的空气,叶太太只放下了半边帘子。从座位下的箱子里取了一床薄毯交待林觅给少年盖上。
车轮在雪地里平稳地转动。陈醒吆喝着马,轻扬皮鞭,时不时扭头瞟一瞟帘子背后的情况。
林觅低头专注地拿手帕擦拭启澜脸上的血迹和黑灰。渐渐地,纯白的手帕变得颜色驳杂,少年俊逸的五官也显露出来。
叶太太的目光,就是在那一瞬间开始,定定地落在了他的脸上,一路上都不曾挪开。
她的眼睛很美,美到难以用画笔来描,让人不必去看面纱罩住的下半张脸,就敢肯定其相貌不俗。
明明和林觅差了一个辈分,相比起来,仪态气质却轻松胜出三分。
起初,陈醒也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举动。毕竟头一回见面,好奇心驱使多看几眼也很正常。
后来发觉她的眼神如此专注,陈醒随即就想到了警察局在全城电线杆和城门口贴的通缉令。
有没有可能是认出了启澜的身份,打算明里行善,暗里报案?
但细究起来,叶太太似乎没有报案领赏的动机:
租给克丽丝没多久就被火烧的房屋,以及林觅打坏的珍贵兰花和古董花盆,每一样都远远超过警察局的赏金数十倍了。人家还不是微笑着一句话就免赔了吗?
既然从钱上找不到原因,陈醒就从其他的地方猜测。
要说这白家医馆,也是京城一怪。它的位置很偏,极其不好找,正儿八经走一趟都很费工夫。
不从老旧的废教堂墓地里抄近道,就得七拐八拐绕一大堆迷宫似的胡同。
多少人都是慕名去,半途知难而返。
城里普通人家病了,往往宁可就近找中药铺子解决,或咬咬牙送医院或洋大夫的诊所,也不敢如此折腾。
叶太太胸有成竹地说送就送,一来她熟悉路线,二来和白家也有些交情。单看这一点就不简单。
到达白家医馆时,天已大亮。马车停好。陈醒抓了把树上的积雪擦干净手,把启澜稳稳地背上,叶太太就赶在前面双手举起了伞。
“能遇见也是缘分,我还不知道你们三个的名字,待会要和白老先生介绍呢。”
“您不用担心,我们三个都来过几回了。”陈醒有意绕了绕话题,姓名可是随便能相告的。
叶太太笑了笑,不再多问。她将伞交给林觅,径直走到大门口,纤长的手指摸到门上的铜环,清脆地叩响。
很快,院子里就传来笃笃的马蹄声。白术从马上跳下,手握长剑,从门上的小孔往外窥探。
“叶夫人!请进!”
他毕恭毕敬地开了门,把叶太太迎进去。然而一瞧她身后站着的林觅和陈醒,还有背上的启澜,白术的嘴角就条件反射地抽了抽,低声问:
“你们......又来麻烦我爷爷?”
“不是我们要来,是叶太太带我们来的!”
林觅本来就对他妹妹白芷不太喜欢。现在一开口就没好话,立刻就不客气地呛他。
“对哦,”陈醒也借机回敬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既然不欢迎客人,下次金姑娘也不敢来了。”
白术气得说不出话,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只能憋着火气目送他们上了楼。
这一段楼梯沉浸着浓烈的混合药香。陈醒的鼻子到处嗅,又想起了地下室关着的那一只奇特的大老鼠。好些日子不见,老鼠的毛也拔去不少当药引子了吧?
二楼四面亮着灯。叶太太先进了白老爷子常待的那间房。陈醒刚迈出去一只脚,就听到白芷柔柔的声音:“叶夫人,碰巧爷爷昨晚醉了酒,还在睡觉,我只懂点皮毛,只能先凑合瞧瞧。”
哎,这个小丫头谦虚啥呢,估计是不太想接个陌生人看病吧。陈醒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待会见了是谁,看你怎么把话圆回来。
果然,他一进来,白芷的眼睛就亮了。手里抱着茶壶给叶太太倒茶,倒得茶水溢满了杯子也不知。
“小澜哥哥!”
“他怎么了?”
陈醒刚把背上的人平放到地上的垫子上,她就着急地放下茶壶飞快地凑上来,伸手就去给启澜号脉。
林觅紧跟着进来,一看白芷靠得这么近,脸色微微不悦。
若不是为了启澜的身体,她一定会坚持把他送到章医生那里去。再重的伤,到了他那里一样能治好,还免去了眼前的这朵刺眼的桃花。
“小丫头,赶紧看病吧。看完了我和林小姐会好好谢你。”陈醒说完,悄悄给林觅递了个眼色,盼望她要顾全大局。
他本来是向着白芷的。可是,林觅确实得罪不得。毕竟今后要追克丽丝,少不得求她去帮忙传话......
哪知林觅丝毫不理睬这番好意,绕过了他,直接站到白芷面前,不留情面地说:
“‘小澜哥哥’岂能随口乱喊,女孩子要矜持的。”
白芷尴尬地笑了笑,俯下身子,头贴着启澜的胸口听了一会心跳。林觅的脸上顿时像挂了一层霜,强忍着才没有发作。
“启澜哥哥的情况不太好,我马上给他扎针,先稳住脉象。”
他们三个都围着病人,谁也没有心情去留意旁边悄然发生的一切。
叶太太握着茶杯的手猛烈地晃了一下。滚烫的茶水从指缝里淌了下来,一滴滴地落在桌面上。
白术推门进来,见她的大半个衣袖都湿了,连忙一边递手帕一边赔礼:
“叶夫人您别见怪,我这妹妹最近老失眠,昏头昏脑的招待不周,请多多包涵!”
恍惚了片刻,叶夫人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有些难堪地反复用手帕擦着袖子,眼睛却一直没有从启澜身上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