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堂的主意已定,黎建华也不好勉强了。
他挎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包,朝着报馆的方向赶,主编还在亮着灯的办公室等他回来讨论客栈火灾稿件的事宜。
上回唐悦娴车祸的报道写得真实招来警察局的威胁电话,报馆全员闻声色变,寝食难安。
各编辑部派出代表在主编处要求揪出写稿的人。幸得主编的惜才之心和应对策略,躲在阳台角落的建华才逃过一劫。如今想来依旧心有余悸。
这一稿他不敢再本着正义感写了,怕连累无辜,也怕死。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不谙世事的妹妹采薇在世上怎么活下去?
启澜藏在暗处听完了他们的谈话,等建华走远就拔腿去追往巷子深处移动的那个颀长身影。
“谁?!”
脚步在冰冷的硬石板上响起。察觉到附近有动静,林一堂转身就拿枪对准了他,认出了是启澜才收了。
“有要紧的事,”启澜四下望了望,压低了声音,“我们快离开这里。”
他将信将疑地跟在后边,借着路灯才认出了是自己人,连忙收了枪。
“这么晚你还在街上晃荡,可有阿炎的消息了?”
“暂时还没找到。我们要小心,白天狙击手出现过。”
客栈失火让启澜更为谨慎,对李炎去向守口如瓶。毕竟白家医馆是一方净土,决不能沾染血腥。
一堂下意识地捂住左胸的骨头,劫后余生地想起了那颗差点击中心脏的罪恶子弹。当时命悬一线,好不容易从鬼门关被章文轩救了过来。
“建华告诉我阿炎待的那个客栈起火,会不会是狙击手干的?”
“放火是大材小用,”启澜指了指路侧的电线杆下一摊带着腥味的积雪,“狙击手下午枪杀了一个身份特殊的人。”
一堂的眼底露出了惊讶,忽地有了一种预感:小书生肯定知晓内情。
“洪将军有个当军医的义子,换了身份给章医生做助手。隆福客栈夜里起火,他就下午被杀,好蹊跷。”
“那个小眼睛?”一堂恍然大悟,“我就说怎么走路看着像军队里的步子。竟然是暗插在医院监视我的!”
真是大意了。陆大夫常来病房,来得比章大夫更勤。每日只要一醒来,窗外总有白大褂在晃动。
被别有用心地监视了足足两个月,一堂心里堵得慌。眼下陆士彬死了,这笔账难不成随其烂掉?
“侄子和义子,到底哪个更重要呢?”启澜往前走了几步,看向他的眼神藏有深意。
“当然是有血缘的侄子了。我叔叔那么器重阿炎,也不肯收什么义子,义子说难听点就是工具。”一堂不假思索地答道。
这番话让启澜的猜测又多了几分把握。有没有可能就是洪将军派出的狙击手?
权力最后总要交给继承人,哪能带进棺材。既然在费力找亲侄子,义子已有二心,始终是后患。
“觅觅和你的那位朋友从河道里连夜进城,身体出了些状况,正好被我看见,已经送去克丽丝家了。”
一堂说得轻描淡写,却足够加深启澜的愧疚。林觅惦记他的安危,才会说动了素来理性的陈醒一起在夜间走冰冷刺骨的水路。
“哼,我想着表妹是真心喜欢你,才决定退出的。若你敢辜负她,我第一个不答应!”
说完,一只有力的手重重拍在他的肩膀处,好像是在警告。
“辛苦你这位做表哥的,我下回保证不会让觅儿这般担心了。”启澜嘴上谦虚地承诺,内心暗自高兴。
比起动不动就要拿扇子拍死他的冷漠和傲慢,林一堂目前的态度已经算得上非常礼貌和友好了。
“我准备去找姓洪的算账,定是此人截住了我以阿炎名义写给哑巴李叔的信。万一我有去无回了,拜托你照顾好我叔叔和表妹。”
听完这番肺腑之言,启澜不由得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做好了赴死的打算,只是不忍心和陈醒摊牌罢了。
“陆士彬告诉我,今晚六点整,洪将军会在颐和酒店宴请客人。估计会很热闹......你和我一起去如何?”
一堂顿时心领神会了,毫不犹豫点头跟着他一起往前走。不知不觉竟然入了朱家大宅南边的一个小巷子。
一堂猛地想起朱涓涓曾经在自己的掌心里写过地址,也忍不住往那边望,正好撞上了启澜的目光。
“这屋里有认识的人吗?”他故作不知情地问。
“有一面之缘吧。正好有封信,不用费事去邮寄了。”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封保存得很平整的信,大步走到门口,从门缝里塞了进去。动作极快,生怕被瞪大眼睛的启澜瞅见。
小伙子气血方刚,有相好的姑娘也没错。可谁让他偏偏找朱家四小姐呢?
究竟瞒着大家发展到了哪一步,实在很难猜,猜到了也没法去阻止。
启澜闷闷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头,陷入沉思。
朱涓涓肯定知道林一堂不是杀害他两个哥哥的嫌疑犯,但她的三哥行远可不是通达事理的。
丝毫也不感激启澜和陈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刘警长的手下救了他的命。甚至不满妹妹登报“假死”保平安的做法。
这些日子一直因“假死”丢了官职而耿耿于怀。万一急了出卖身边的人换取功名怎么办?
看着低头不语的启澜,一堂颇有些困惑。他和小书生早就声明过要君子成人之美,不会再为林觅争风吃醋了。
朱小姐一直不掩饰对他的好感,甚至爱慕。但一堂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一举一动都小心谨慎。除了每月寄钱到这个地址,把徒弟小海的学费和生活费送来,也并无交集。
他在京城的当下身份是逃犯和工人,不再有南方大家族加持的权势和风光。
朱涓涓从政的父亲和两位兄长都不在了,门庭也冷落了。但聪慧美丽的四小姐在大学任教,找个体面的人家依旧是很容易的。
两个人默默无言地走了很远,迎着扑面而来的阵阵北风,冻得脸都红了。眉毛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启澜提议去路口一处亮着灯营业的酒肆喝一点暖暖身子,一堂也同意了。两人就钻进了小而窄的门里躲避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