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尽心笼络」,是用如今他们能够到手的利益去诱惑他人,可惜……
「我只问季珪,季珪是想要自己留名,还是要崔家留名?若是自己留名,你现在其实就已经算得上是留名青史了;但若是想要崔家流芳,却也是让人为难。」
「为何崔家不可流芳百世?」
「你本人都只是名留青史,能不能流芳百世都得看你后来如何,何况崔家上面都有了个崔烈?遗臭万年倒是挺方便的,毕竟你们崔家已经做到了。」
听到崔烈这个名字的时候崔琰瞬间平静了下来,是的,崔烈因为买官的原因成功创造「铜臭」一次,彻彻底底遗臭万年。只要有崔烈,崔家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再流芳百世。
若是不能流芳百世,那么延续百世——
「我再问你,为何没有百世的王朝,却有百世的世家?」
听着对面的茶盏「噹啷」一声掉在地上,姚珞根本没有抬头,继续挑拣着旁边一盒子香丸:「这可不是什么大不敬不是么?为何有百世的世家,你崔家会不明白就奇怪了。」
崔家可以一路溯源到战国时期公元前五百多年齐桓公时期,仔细算算是真的有七百多年、绝对多于百代相传。再者世家手里有土地,有知识,有人才。而这三样东西,偏偏是王朝延续的根本。
她出手打破知识垄断文字壁垒,让人才的火种洒到了所有人的头上,和蔡琰一起努力砸破那幢铁房子。然而世家手上依旧有着让不少人忌惮的东西——
土地。
诗经里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这句话也就是说说,天下可不都是王负责的,还有诸侯世家呢。再说土地国有制和兼併这方面一直到现代土地改革才算走完第一步,然而哪怕是现代,各种违建以及高尔夫球场多了去了不说,有段时间防□□都能被砍,足够表现出土地管理依旧是个大问题。
姚珞知道自己没那么聪明,拿不出一劳永逸的方法,索性就让郭嘉戏志才他们头疼去。但是她也有她能做的事情,至少在现在,她觉得自己有些事情也不是不能做:「崔家为清河一带多年经营,我当然是懂你们在其中的付出。然清河只知崔家而不知其他,也有些过分了。」
「不,清河并非崔家所有。」
「我知道,但是清河实际上,就是你们崔家的。」
世家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存在,他们手里有家丁部曲,有简单训练过用于保护自己排斥他人的军队,放欧洲就是领主,放到现在的汉末如果不要脸一点,都可以拉起大旗,自称是一方诸侯了。
他们经营的地界看似保护百姓不被他人侵犯,但其实在清河这个县,百姓大部分种出来的东西也不会给朝廷,而是全被崔家收了过去。
他们这样求的崔家庇护,崔家也会回以一份良善,甚至于可以说几百年来他们都是这么干的,所谓百姓也不过是他们的「私产」。这样延续下去以后,无数个世家逐渐野心膨胀,就这么成为了撼动王朝的恶性肿瘤。
「我……」
崔琰嘴里有些发苦,他知道姚珞说得没有错,然而在这两年却并不是这样。崔家已经没有那么多力气去保护那些百姓,而且最关键的是,不少百姓居然想走。
他们不想留在清河县,因为崔家不会教他们认字,不会告诉他们还有别的活法,不会只收他们那么点的粮食当赋税。而兖州甚至于都不会在意你是否是流民,到了地方之后签上户籍被分了地,第一年甚至于免掉赋税留下来,那么你就是兖州人。
会有认字的机会,可以随便去哪里做工,可以学很多学不到的东西。甚至于农具都会帮忙换新的,耕牛也能从官府来租。不用怕有地痞无赖,因为每个村子里都有自己选出来的村长,每三个月甚至于连县老爷都会来走一圈,问问大家有没有什么需要。
他们嚮往这样的生活,想要让孩子们读书习字,想要去看看这个世上能够让人活得更好的地方。最关键的是他们在那里,不管是谁都会把他们当人,不用跪下,不用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喊上面一句「老爷」。
「你从一开始就在这么做了?」
「不,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是人,而不是自认为多学了点什么,穿了个好衣服,生在一个好家里就比别人要更加高等。」
姚珞嘴角微微勾起,看着欲言又止的崔琰笑得更厉害:「你肯定是不信的,但是你应该听过我之前写的那篇文章。我说过,其无智非真无智,而为无知也。」
百姓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么?不是的,他们不是不懂,而是不知道罢了。如果说他们真的不懂,就不会有王朝叠代,就不会有二十四节气,就不会有清明和端午:「崔季珪,每个人起点的确都不相同,不平等,更不公平。但是生而为人,求知、求学、求真的心,都应该是平等公平的。」
孔子曰有教无类,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眼前这个人,是真的按照他们所说的在做她想做的事情。
「姚英存。」
听着最后这段崔琰整个人颓丧下来,看着姚珞的表情却有了更大的变化。他知道姚珞不仅不可能站在世家这边,更是想要覆灭世家。但让他最为想笑的是他居然不仅不觉得这样的姚珞很可恨,甚至于觉得她说的对。
「你是想要当圣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