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静谧,灯光昏暗。
在肃穆的赵国邯郸的宫城里,声音出奇的轻巧。无论是宦人,还是宫人,此刻都小心翼翼的,唯恐发出一点声音,惊醒了寝宫之中的那个少年。
月光如水,将这个满是缟素的宫城洗练的更加清冷。寝宫的门外,一个身穿甲胄将领,在那里走来走去,须臾不敢离开。他一会走到廊下,看看清冷的赵国宫城,让白色装点的愈加阴冷,一会又走到寝宫门口,扒着窗户,希望看到里面的少年是否醒来。
真是多事之秋啊!
他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望着如水银般的月光,怔怔的出神。
他没有忘记,今日一早,被宣召入宫的时候,心情就非常的紧张。赵侯这几日风寒加重、已经油尽灯枯的消息在宫中传开,他也打听到了些许风声。这个时候被赵侯宣召,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大事。
果不其然,当他进入赵侯寝宫的时候,一个少年已经坐在他的旁边,双眼通红的抽咽着。他当然知道这个少年是谁,眉头微微一皱,还是施礼到:“君上,肥义叩见主上。”
赵侯这个时候显然缺乏太多的力气,他挣扎着要起身,却被那少年阻止到:“君父...”说着,抽咽变成了哭泣。
肥义看见赵侯这个时候还要见自己,遂跪走几步,及至塌前,也是略作安慰的说道:“肥义在此,君上不必如此。”
赵侯想必也是听到了他的劝告,不再坚持,双眼无神的望着两个人,突然用力抓住少年的手,盲目的在两人面前摸索着。肥义脑海中一个闪念,福至心灵的伸出手,抓住少年的稚嫩的双手,对着赵侯说道:“君上,下臣明白,下臣明白了!”
赵侯像似完成了一个心头大事,无精打采的看着肥义,又看了看被肥义牵着手、还在不停哭泣的少年。他耗尽最后一点气力,缓缓说道:“赵...赵国..大..大业,有...有赖..于..赖...于君了。”
肥义虎目微红。去年,因为和公子成交恶,他被赵侯赶去了鄗修筑城墙。没想到这次回都,却是因为托孤,“小臣...小臣辅助公子,孔力有不逮,有伤....君上之明。”
赵侯摇了摇头,挤出来一句话:“赵国...与...与..雍儿,尽皆托付先生,无论...如何,维持住...赵国的...稳定。”说完,感觉到一阵恶心,双眼一黑,旋即晕了过去。
见到赵侯又昏了过去,肥义赶紧让太医诊治。然而这个太医不慌不忙的翻看了一下赵侯的眼皮,又在试了一下他的鼻息,最后双手搭在脉搏之上。稍倾,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对身后聚焦在他身上的众人说道,“侯爷他,薨了。”
闻听此言,整个寝宫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知道谁率先“嗷”的一声,伺候的宦人和宫人率先哭了起来。有的是因为赵侯的薨逝,有的却是为了自己。因为按照规矩,这些人最后都要跟着他殉葬,是以难免有些宫人顾不得规矩,疯狂的要去摇晃躺在床上的赵侯,期待这个主人能够醒来。
肥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吓得不轻,没想到赵侯就这样薨逝了。但是他很快就理智了起来。他吼叫着喊来黑衣侍卫,将这些宫人圈禁起来,防止他们再破坏赵侯遗体,也防止他们逃跑。同时,他再三询问太医是否确定无误。另外,国君去世,这种事情兹事体大,自己是没有资格干涉过多的,能做的,也就只能是这些了。
不对,还有一件事!
肥义这才想起来少年,却看见少年愣愣的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的赵侯的尸体。
“公子...君上,请节哀啊。”
愣了良久,少年机械的转头,面色惊恐的对肥义说到:“君父薨了?”
肥义一愣,知道少年受到了打击,心中正六神无主,于是赶紧说到:“君上,请立刻下令召集黑衣侍卫,封锁宫城,以备非常。”现在这个时节,保护好赵雍,就不怕其他人作乱。
然而,让肥义大吃一惊的,这个少年双眼无神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赵侯的遗体,突然一口鲜血喷出,双眼一闭,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肥义见状大骇,忙不迭的安排人,将赵雍安排在寝宫的偏殿,让太医赶紧为他诊治。
但是现在他知道,这件事情,不能再瞒下去了,否则,一场泼天大祸就降临在他的头上了。于是,他当机立断,安排赵侯身边的宦人办三件事:第一,召集王宫的军队,赶紧到寝宫护卫,保护赵侯遗体和公子赵雍;第二,将侯爷去世的消息传递给相国大人。
“仅此两条吗?”大宦看了看肥义,刚才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现在这位,可是托孤大臣了,以后的前途可不限量,他可得罪不起。
肥义艰难的皱着眉头,其实应该还有一件事情,但是他还在犹豫。
“大人?”
“仅此两件即可,快去吧。”肥义艰难的下定决心,虽然后果可能非常严重。但是现在已经容不得他再犹豫了。
约莫三四刻钟的时间,肥义听见从长廊的另一端,几个人急匆匆的往这边赶来,他们轻快的脚步,配合着急切的心情,无不让人感觉,这些人肯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还没等肥义看清来人的面目,就听见对方疾言厉色的吼道:“肥义!你圈禁侯爷,禁锢世子,你到底要干什么!”
听闻此言,肥义明了此人身份,微微皱眉,刚才明明没有去通知他,为何他先到了。但是局势已经容不得他思考,淡淡的回答道,“侯爷驾薨,臣下守在旁边,世子晕厥,我也守护在此,而且我无一丝兵权,何谈圈禁呢。”
“没一丝兵权,如何调动的了这王宫侍卫?没有一丝忤逆,为何此刻不见两位君上?我看你肥义就是想做那弑君篡位之人!”
“我肥义本非赵人,一心只为报先君之恩遇。此刻,先君遗驾尚在寝宫之内,少君也位于寝宫偏殿之中稍歇,肥义单人白衣,没有任何兵器。”肥义冷笑着看着他,“而君等虽然衣冠不整,但是佩剑犹在,这弑君篡位之说,恕我敬谢不敏,原数奉还!”
“你!”那人被肥义挤兑的面色铁青,指着肥义说不出话来。他身后诸人也是面色愤愤,就等他一个指示,拔剑相向了。
气氛顿时被凝固了起来。
“相邦到!”正当双方剑拔弩张之时,一声长长的禀报打破了这种凝固。肥义见正主到了,也就不再强硬的对着那人,只等那位相邦出现。
“二位,这是在干什么。”相国看了看肥义,又看了看那人,心中顿时明了几分,遂对那人说道:“我听到先候驾薨的消息,紧赶慢赶,还是没有公子您来的快。可见这人的腿脚是否方便,和年龄是非常有关系的。公子虽是先候的兄弟,少君的叔叔,可比我这相邦利索多了。”
相邦一阵夹枪夹棒的话,直接就点到了那人的要害:我一个相邦,得到了消息就来,还不如你快,你这是要干什么?要知道,你的身份,可是非常可疑的。作为先候的兄弟,即将即位的少君的亲叔叔—公子成啊!这个时候夜闯宫城,还带着兵器,让外人怎么说?
公子成脸色不渝。他听到先候驾薨的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要进宫,掌握主动。完全没想这么多,但是肥义和这个相国抓住自己的把柄不放,让他尴尬非常。
就在此时,寝宫偏殿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众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只见一个宦人站在门口,对着门外众人说道。
“公子已经醒了,宣肥义、相国和公子成,里面说话。”
众人顿时表情丰富起来。肥义显得有些激动,相国长长舒了一口气,而公子成也脸色舒缓了下来,不过看了看旁边的两人,顿时又有些气恼,愤愤的一甩长袖,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