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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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王星敏说,“学校放麦假。另外,听说我们这届学生快开始分配了,我得问问。”

“你准备去哪儿?”

“山上。”

大妹妹看着王星敏,问陈成:“她是你的朋友吗?”

“是。”

“女朋友?”

“是。”

“我们的嫂子吗?”

“希望以后能够是。”

王星敏搂住大妹妹,大笑起来:“我怎么能嫁给你哥哥呀?他游手好闲、胸无大志,虽有匹夫之勇,但毫无正常人的情感和理智。嫁给他太冒险了,谁知道他这一生会怎么过去呢?”

陈成也笑了,对妹妹们说:“星敏老师说得对,我,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真正的男子汉是什么样的人?”大妹妹问。

“真正的男子汉,是有责任感的人。对自己,对家庭,对社会,要勇于承担责任。”王星敏严肃地说。

饭后,他们又到院子里去看星星。

“陈成,哪颗星星是你的?”王星敏问。

“属于我的那颗星星,陨落了。”

王星敏笑了,说:“哀莫大于心死。星星可以陨落,命运可以不幸,社会可以不公正,但是我们的心,不能死。”

“心?”大妹妹问。

“是的。你们的父亲英雄一世,他后来的悲剧在于心死了,他用刀子刺中了自己的心。我们是后来者,应该比父辈更英雄,不管遇到什么逆境和挫折,栽了多大的跟头,心绝不能死。”

“什么心?”

“有价值地生活。”

在大院宿舍区里,不管大人、孩子都把杜光称为“疯熊”。他皮肤黝黑、身体粗壮,动辄瞪着两只大白眼珠子与人拼命。

父亲被隔离审查的那天,他揣着菜刀到机关去要人。机关造反派负责人好言好语地劝他与父亲划清界限,谁知他掏出菜刀就砍,连伤了四个人。

为此,公安局把他关了六个月。

放出来以后,疯熊更野了。有一天,他想吃肉,但父亲的工资停发,没钱去买。他就掂着把斧子去了机关食堂的猪圈。

他选中了一头通身白毛的公猪。他目光阴沉地注视着公猪,突然抡起斧子,用吃奶的力气向猪脖子噼去。公猪疯狂地一撞,把疯熊撞翻在猪圈里,然后踩着他的脑袋跃出了圈墙。

疯熊的鼻子被公猪踢豁了,满身猪屎满脸血。他瞪着两只大白眼珠子,玩命地追上公猪,狠狠地一斧子剁在猪屁股上。公猪挣扎着还要跑。疯熊又照准猪头连着砍了十几斧子,直到把猪头砍成碎块才住手。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鼻血和猪血,用斧子剁下两只带毛沾血的猪后腿,提着回府了。

这场猪熊大战使杜光名声大振。

这天傍晚,疯熊穿着爸爸的将校呢军服在街上闲逛,突然被四个人堵住了。他们每个人手里都紧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你们要干什么?”疯熊翻着白眼珠,满不在乎地问。

“我们想揍你!”话还没有说完,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杜光的脸上。他刚要还手,但手已被两个人抓到了背后,对方的拳头像雨点般落在他的脸上。耳朵被打裂了,半个脸火烧火燎般地疼。

突然,拳击停止了,他的手也被放开了。几把刀子一齐对准了他的胸腹部。

“老子跟你们拼了!”疯熊真的疯了,像坦克似的不顾一切地向那几把刀子扑过去。

他没有撞上刀子,有人伸出一只脚,把他撂倒在地上。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之后,有一把刀子对准了他的眼睛。

“你要是求饶,叫声爷爷,今天就放过你;要是不叫,我挖了你眼珠子。”

“你是我的孙子!”杜光狠狠地一口唾沫吐在那人的脸上。

刀子闪着寒光向杜光的眼睛扎下来。到底是疯熊,硬是没眨眼。他要亲眼看着刀子是怎样剜去自己的眼睛的。

刀子在离眼珠还有半寸远的时候猛地收住了。握刀子的人回过头去向一个高个子的人问:“南征,你看行不行?”

“行了!”

刘南征走过来,从地上拽起杜光,帮他拍干净身上的土,和颜悦色地说:“你是杜光?”

“你杜爷爷就是我!”

刘南征乐了,亲热地拍了拍杜光的肩膀,又问道:“你听说过周奉天吗?”

“大流氓头子,谁不知道?”杜光环顾了一下周围的人,惊惧地问,“你们是周奉天的人?”

“是。”刘南征狠狠地一拳击在杜光的下颌上,打得他像一只真正的熊似的,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刘南征一挥手,带着人走了。

“南征,这个人为什么不行?”田建国不解地问。

“怕周奉天。我们组织的这支打狗队,不仅要找那些真正的屠夫,而且要找对周奉天充满仇恨而不畏惧的人。”

“杜光还是很勇敢的。”田建国为杜光辩解说。

“杀猪可以,杀人不行。”

按照极其苛刻的条件,经过认真、严格的筛选和残酷的考验,刘南征终于组成了一支十个人的打狗队。

他把打狗队拉进了樱桃沟,进行格斗训练。在训练间隙,他带着队员们来到南坡的松树林里。

“你们都认识陈北疆吗?”他严肃地问大家。

所有的人都认识陈北疆,他们都是老红卫兵。

“就是在这棵松树下,”他指着那棵染着他自己血迹的树说,“周奉天强姦了她!”

他瞪着通红的眼睛,一个个地审视着队员们,低声地说:“一条下贱的狗,吞吃了月亮。”

在边亚军的一生中,他始终都在后悔一件事,那天真不应该去中山公园,不该亲眼看见那血淋淋的一幕。

以后,当他在狱中苦熬着那漫长的岁月时,那些鲜艷的花朵、那些比花朵还鲜艷的血,常常使他从睡梦中猛然惊醒。他坐在自己那条窄窄的睡铺上,睁大眼睛望着夜空,一直坐到天明。

再以后,当他腰缠万贯地出没于豪华酒店和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时,那张令人心悸的脸常常会突然浮现在他的眼前,令他心绪全无,痛苦万分。

“什么是幸福?”边亚军对那些追随在他的左右企望发财的男人和女人说,“幸福就是永远看不见他不应该看见的画面。”

男人和女人听不懂他的话,问:“边老闆,什么是不应该看见的画面呢?”

“比如,我熬了一锅粥,又往粥里吐了一口浓痰,然后用马勺搅和一下请你们吃。看见我吐痰的人,一口也吃不下去。饿极了时,他也不得不吃,但吃下去了他会觉得自己很惨。没有看见我吐痰的人,永远都是幸福的。”

男人和女人皆愕然。

“你们要小心,我的每张钞票上都有浓痰和污血。”边亚军大笑,笑得开心,也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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