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爬出五丈,老道姑终于体力不支,双手一松,趴在地上,突然又抬起头,喃喃道:“死鬼、死鬼……我来了……”王厚猜测她危在旦夕,赶紧蹲下身,扶起她,唤道:“老婆婆……”
老道姑又吐出一口血,半晌似是清醒过来:“丑小子……抱我……上船。”王厚明白过来,猜想她可能出现了幻觉,难道是觉得陈友谅在船上?知道她时间已经不多,当下将她抱起,飞快冲向江边,几个起伏,跃上四层楼高的宝船。上了船,王厚一掌拍退围上来的官兵,按照老道姑的要求,让她侧卧在甲板上。
老道姑伸出枯瘦的右手,抚摸着木板,轻声自语:“死鬼……我来了,死鬼,咱们分开都五十九年了,可我每天都在想你……我原想将这些船毁了,让你泉下得安……咳、咳……”
老道姑连声咳嗽,吐出大口鲜血,王厚忙劝道:“老婆婆,这些船来自陈王的造船术,正是陈王功绩的见证,让它留名天下不是更好吗?”
老道姑眼睛迸出一丝亮光,柔声道:“对,死鬼,丑小子说得有些道理……那一年,你被人追杀到鄱阳湖边,是爹爹和我救了你……你虽然比我年长二十四岁,可我就是被你英俊非凡的气质吸引……在船上,我们拜了天地,结为夫妻……”
老道姑声音渐渐变得弱了下去:“跟着你,打了很多胜仗,虽然最终败了,我也受尽欺辱,可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你可知道,咱们的孩儿,我没能带好他……可他跟你一样有骨气,二十七岁那年,他被人告密,见报仇无望,纵火……”
又咳出几口鲜血,老道姑突然大笑一声:“俊儿,为师等不到你了……死鬼,我来陪你了……”身子一挺,手指在甲板上划出很深的印子。王厚用手探了探,已经没了气息,沉默半晌,才起身茫然地看着四周,头脑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听有人问道:“阁下是什么人?”王厚回过神来,见郑和还有四人站在自己眼前,其中一人是王知府,另外三人是郑和先前所说的汪布政使、陈按察使、高都指挥使。
王厚猜测王知府已经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他们,或者是自己的武功震慑了他们,否则,尽管自己刚才为郑和解了围,但见自己两次逼退士兵,恐怕也不会这样客气。
王厚不愿多说,从怀里取出羊脂玉扳指,递到郑和面前。除王知府外,四人身子都是一震,郑和在朱棣身边多年,更是熟悉此物,慌忙跪了下来。王厚伸手扶起:“郑总兵,不必如此……在下只是作为太阳教的长老出海,还望总兵多多关照。”
郑和一怔,暗道怪不得临行前,圣上没有对我说过要派钦差随船出海呢,原来是另有缘故,只是此时也不好多问,便道:“太阳教?是不是山东日照的太阳教?原来……”说到这里郑和却停了下来,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个人。
王厚见他吞吞吐吐,反应过来,取下道笠,笑道:“郑总兵,在下姓王名厚,虽然侥幸在去年的京城武林大会上夺得名次,却还是武林后生,郑总兵不妨直呼姓名。”
郑和心头剧震,北京武林大会时,他虽然在南京忙着筹备出海,却非常关心比武的结果,获悉王厚、朱自平两人是最终的胜者,分别被封为昭毅将军和明勇将军,原来眼前这人便是昭毅将军,怪不得武功如此高强!想到这里,忙躬身道:“原来是昭毅将军,久仰久仰!王将军,太阳教柳教主在后面的宝船上,我这就派人请他过来。”
王厚心头暗喜,沉声道:“郑总兵一路辛苦还有公干,就不必耽搁了,我与柳教主多日不见,一会前去拜望,就不和各位大人同行了……对了,郑总兵,在下还有五位朋友要随船出海,不知能否答允?”
郑和忙道:“哪里哪里,王将军能随船出海,是郑某的荣幸……既然这样,我们就不打扰将军了,我让人带将军前去见柳教主,船队计划在此停靠三日,补充人员和淡水食物,我明天再去拜访王将军……这腰牌先赠与将军,可通行所有船只。”边说边从腰间解下一块前窄后宽,浑圆形的乌木腰牌,又命身后一人取来五张空白关牒,这是上船的通行证,交与王厚自行填写。
王厚接过,看着倒地身亡的老道姑,又道:“这位老道姑虽然多次为难在下,刚才竟敢偷袭郑总兵,实在不能轻饶,只是她既然死了,还请郑总兵、各位大人看在她年迈的份上,将其火化罢,然后请王知府命人将她的骨灰撒入鄱阳湖,也算给她一个圆满了。”王知府连声答应,命人将尸身抬了下去。
王厚见岸边人山人海,寻思着等这些人离开后,再去寻找烟儿她们,当下与郑和一干人拱手道别,看着他们下了宝船,不一会,岸边的人也随之散去大半,这才信步下了宝船,走向先前所站的地方,果见柳晗烟等人还被士兵拦在原地,不许靠近宝船。
不等王厚开口,一直跟在身后的武官对兵说了一句,士兵赶紧后退几步,让出一条通道。柳晗烟、周清竹、李智贤、金敏慧、百合仙子五人跨了过来。王厚对武当七子、周舵主和樊舵主众人道:“你们先回客栈,我们要上船拜见烟儿的父亲,一会就回去。”
柳晗烟想到马上就能见到父亲,当真归心似箭,撇下众人向前跑去,周清竹不管三七二十一,跟着跑了上去。王厚问了武官的姓名,知道他叫唐敬,是船队的左都指挥,将近四十岁,生得伟岸英俊,对船队情况很熟,介绍起来如数家珍。
通过他的介绍,王厚方得知,船队士兵二万五千八百人,各级官员包括都指挥、指挥、医官医士、内官内使、翻译,还有外国使臣、江湖人士一千八百六十人,共计二万七千六百多人。
船舶有五种规格,第一种最大的称为宝船,长四十四丈,宽十八丈,九桅悬挂十二张帆,可载一百六十万斤,容纳一千人。
第二种是马船,长三十七丈,宽十五丈,八桅,主要运载船员所携带的马匹以及大量的货物,同时也能用于快速战斗。
第三种是粮船,长二十八丈,宽十二丈,七桅,船上载有大豆、面粉、小米和大米等食物,存放大量的淡水桶,至少能保证海上一个月的生活,然后停岸后增加补给。
第四种是坐船,长二十四丈,宽九丈,六桅,平时载人和居住,作战时装载官兵,用于将领指挥作战。
第五种是战船,长十八丈,宽六丈,五桅,是最为机动灵活的作战船只,配有火器。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一艘宝船前,只见柳晗烟、周清竹东张四望,柳晗烟虽然在海边长大,何曾见过这么大的船只,船体分为四层,船头和船尾之上又分别建有二、三层,称为艏楼和艉楼,用于指挥和瞭望。柳晗烟和周清竹手挽手,不知该往哪儿走,唐敬领着几人到了跟前,沿着搭出来的宽大跳板进入舱内。
众人仿佛进入一座庄院,里面十分宽敞。刚才老道姑的出现,场上三人尽管打得激烈,却并未闹出多大动静,所以船上人员似乎没有察觉,很多人在忙碌着,柳晗烟看到不少太阳教的弟子,只是无暇过去说话。
唐敬带着几人上了第三层,宝船体式巍然,底尖上阔,因此第三层较之第一、二层更加宽敞。还没走出几步,柳晗烟忽见一道灰影向自己扑来,一惊之下向旁避让,原来是条尺许长的蜥蜴,不禁大声叫道:“太子!你怎么在这儿?”
太子一折身,再次扑过来,柳晗烟一把抱起它,开心不已。太子伸出长舌头,tian了tian柳晗烟的脸,又转过头骨碌骨碌地看着王厚。
走到一处房间前,几人停下脚步,唐敬正准备敲门,柳晗烟已经一把推开门,然后大声尖叫:“爹!”王厚探了探头,见烟儿搂着柳教主,又蹦又跳,忽然又哭了起来。
柳教主呵呵笑道:“烟儿,你长高了……哭什么呀?”房间里,柳朝晖、庄昭雪两人则站在一旁傻笑。柳晗烟去年八月十日离开日照,已经整整半年没有见到父亲,此时见了自然激动不已。而柳教主也一直宠爱和牵挂着女儿,毕竟烟儿还没有单独出过门,父女俩在千里之外相逢,远比他乡遇故知更令人高兴。
父女俩亲热罢,王厚忙上前见过柳教主,又将身边的唐敬作了介绍。柳教主当然认得唐敬,是两个都指挥中的左都指挥,官职很大,不过一路上都板着脸,现在却如此谦恭,情知是王厚的缘故,当下躬身一礼。
唐敬抱拳回礼,又向王厚躬身道:“王将军,你们谈,下官还有其它事情,就不打扰了,如有需要请随时吩咐。”王厚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直惦记在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