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阿三打亮一番,板着脸道:“王厚?……你等着,我去通报。”说罢,大步走了进去。陈小七盯着王厚手上的银子,身边几个人都面无表情,说道:“赵阿三就是这德性……哎哎哎,穷酸小子,听你口音不是本地的,哪儿人?”“在下是庐州人氏。”陈小七听王厚这么一说,心里更是一定。
知府大人名叫王荣,杭州人。陈小七听他自报姓名,与知府名字有些接近,再看王厚有恃无恐,得意洋洋的架式,还以为这个书生是知府大人的什么亲戚,一问之下才知道非亲非故,便一指身边狮子张开的大口:“这儿。”
王厚不知道他说的“这儿”是什么意思,见他盯着自己手上的银子,明白过来,应了声好,将银锭托在手中,突然徐徐升起,从陈小七面前划出一圈,折向飞入狮子口中。陈小七自不必说,其他六人眼睛瞪得铃铛似的,一个个拄着杀威棒愣在那儿。
便在此时,赵阿三大步走了出来,冲王厚道:“读书人,你今天运气不错,知府大人正好有空,快进去吧。穿过这个头堂,一直往前过了院子,看到大堂就是。看你是个读书人,应当知道礼数,不过还是提醒你,进了二堂记得要磕头。”
王厚连声称谢,跨过一尺高的门槛,头堂里面柱梁高大,雕镂精美,窗户上镶嵌木格雕花。只是他无暇细看,向前走出几十步,再跨过一个高门槛,进入一座宽敞的院子,院子一边是东花厅,一边是西花厅。
抬眼望去,只见正前面的二堂内,一人端坐在正中,两侧各坐着一人,左侧的是个长须,右侧的是个胖脸,边上还站着一些人。王厚收回目光不再东张西望,踱着方步跨了进去,抱拳行礼:“在下王厚见过王知府……”“大胆,还不跪下!”坐在右边的胖脸人沉声喝道。
正中间那人五十多岁,头戴乌纱帽,面含一股威严,身穿绯色袍服,绣着云雁。朱元璋时期,府分为三等,纳粮二十万石以上为上府,二十万石以下为中府,十万石以下为下府,福州府为中府,知府为正四品,因此绯袍上绣补云雁。
王知府见面前的白衣书生不卑不亢,不似普通百姓,心里已生警惕,伸手制止胖脸,问道:“你找我何事?”王厚不愿多费口舌,已经将羊脂玉扳指拿在手里,轻轻一送,扳指徐徐前行,飘浮在王知府面前。
王知府一凛,双手接过端详片刻,赶忙起身走到堂下,双膝着地,两手拱合,以额触地而拜:“下官拜见王爷!”左右众人见知府大人行此大礼,无不骤然变色,慌忙跪倒在地。眼前情形令王厚心里略定,这玉扳指是朱棣皇帝所赠,从北京出来后,只是半个月前出黎川县城时,遇到守城的士兵拦截,拿出来却不管用,最终还是在老道姑的指点下,花了二三十两子才得出城。
前天晚上在闽清,积善门赖门主走后,众人商议如何应对万石会、东山岛抢劫时,最后李智贤提出:将计就计,不与他们硬拼,货物就让他们抢走,反正最终要落脚福州长乐,只需派人盯住潘会长、刘岛主一众的动向,不出岔子就行。然后,由王厚持玉扳指,让官府出面来摆平此事,这才有昨天晌午在凤凰山中,故意让潘会长、刘岛主劫走货物。
王知府半天没有听到动静,抬头见王爷沉吟不语,心里更是一惊,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低声道:“不知王爷微服来此,未曾远迎,还请恕罪。”王厚这才回过神来,先前他还担心王知府不认得这玉扳指,如果真是那样,只能向潘会长、刘岛主硬要回货物。此时看到众人跪倒,缓声道:“王知府,起来吧。”
王知府闻言起身,其他众人也纷纷站了起来。王厚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本不想惊动知府大人,只是在福州遇到了一点麻烦,这才过来。”王知府额头刷地冒出冷汗,结结巴巴道:“下官该死,下管治理不力,给王爷带来了麻烦……不知谁敢招惹王爷?”
王厚扫视四周,让两侧的差役退去,将事情经过说了。王知府先前不知出了什么大事,此时听了,知道并非自己过失,心里稍定,忙道:“下官听闻万石会乃泉州府所辖,东山岛乃漳州府所辖,这两个帮派竟敢在福州府联手作案,莫非想造反不成?请王爷息怒,我这就派人追查彻究此事。”
王厚清楚知府只能维持一般的治安,若遇到大的叛乱,只有和当地的总兵联名上奏获准后,才能调动兵马。但想来万石会、东山岛还不至胆大妄为,敢对抗官府,嗯了一声:“那好,我给王知府一天时间,只可告诉万东园他们,是绝情帮找他们要货物,其他不得多提。我现在还有其它事务,就不多打扰了。”
王知府听他语气有所缓和,擦了一把冷汗:“是是是,王爷住在哪儿?要不要下官派人保护?”王厚略微思索片刻,盐帮和茶马帮毕竟都是非法帮派,至少明里不能与官府有什么来往,对自己和王知府都不好,便道:“保护倒不必了,王知府可知这城中最大的酒楼在哪儿?”
王知府答道:“东海酒楼,就在城东。”“那好,明日中午我在那儿用餐,还请王知府派人将调查的情况向我禀明,无论如何,要保证货物的完好无损,否则我只好拿你们是问。”说罢也不等王知府再说什么,转身向外走去。
衙门外,陈小七瞥了赵阿三一眼:“哎,那穷书生这么久没出来,不会被请进西花厅了吧?”大院内的西花厅是行刑之所,而东花厅则是接待宾朋的地方。听他这样说,赵阿三粗声道:“那读书人虽然没见过世面,但眼神澄澈必是贵人,又姓王,肯定是知府大人的……”
正说着,只见读书人戴着道笠踱了出来,在他身后王知府亦步亦趋,一揖到地:“王爷慢走,明日中午下官必定恭候。”读书人头也不回,手一挥施施然离去。
几个差役何曾见过这种情形,一个个拄着杀威棒呆若木鸡,当啷一声,陈小七的杀威棒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多远。
王厚走出府衙,看了看手中的玉扳指,不禁想起老道姑所说的话,“这扳指是宫廷之物,你是从哪儿得来的?……那些士兵身份卑微,哪儿能认得这件东西?”对老道姑生出几分敬意,不知道她受伤后有无大碍,去了哪里?
王厚径直回到盐帮总舵,询问张一针遇害调查的进展,他在府衙的时候,并没有说出盐帮、茶马帮遭人下毒,这不同于万石会、东山岛,因为万东园是帮派组织,受官府管制,但像暗中下毒之类,纯属江湖上的矛盾,官府也无能为力。
陈舵主答道:“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王厚点点头,自己事情办得顺利,所以回来得早,看来只有等中午吃饭的时候再说,便将自己去府衙的情况向陈舵主说了,前天晚上众人在一起商议时,陈舵主还对李智贤的话半信半疑,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更是对眼前的特使刮目相看。
王厚叮嘱几句,要陈舵主继续监视万东园。走回卧室,路过柳晗烟、周清竹两人的卧室时,见大门敞开,里面却是静悄悄的,不禁有些诧异:几个人跑出去了?不是要她们就在分舵内的吗?探头瞅了里面一眼,只见柳晗烟、周清竹、李智贤、金敏慧围坐在方桌四周,低头忙碌着,另有一个女子来回走动,似在指点着什么。
王厚咳嗽一声,室内五人一惊,柳晗烟抬头见是王厚,叫道:“书呆子,快进来快进来,把衣服脱掉。”王厚不免有些尴尬,嘟囔一声:“这大白天就脱衣服?……”“什么呀,坏东西,又在乱想,快进来!”
王厚走进室内,只见方桌上铺着四块丝质手绢,四人手里捏着绣花针,正用金丝线往手绢上刺绣着什么,王厚一一看去,周清竹绣的是“周”字,李智贤绣的是“李”字,金智贤绣的是“金”字,而柳晗烟绣的是歪歪扭扭的“王”字,“这位就是特使?”王厚闻声抬起头,是刚才指点四人的那个女子,大概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细眉杏眼,生得小巧玲珑。王厚还没答话,便听柳晗烟抢着道:“什么特使,就喊他书呆子,书呆子,还不见过陈姐姐?”
周清竹呵呵笑道:“陈姐姐,你还是喊特使的好,你要是真喊书呆子,恐怕有人心里会不高兴的。”“咦,周妹妹,谁会不高兴呢?”却是金敏慧在问,眼睛直盯着柳晗烟。柳晗烟将手中的绣花针向金敏慧比划一下:“你看我干什么?”
李智贤轻声笑道:“王哥哥,陈姐姐是陈舵主的千金叫陈茜,正在教我们刺绣呢。”陈茜向王厚一个万福:“小女子见过特使。”王厚忙拱手道:“原来是陈小姐,不仅生得美貌,而且手也巧,在教四位长老刺绣?”
柳晗烟神情得意:“书呆子,我来考考你,你可知这福州刺绣起源于何时?”王厚还是第一次见她文绉绉地拿腔作调,深深一揖:“小生委实不知,还望柳小姐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