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小妹告别后,周绍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边待机还边问蓝又恩想去哪里续摊,不用替他省钱。
“我得回家了。”身前的女子抽走他手机挂断,“雨晴那里,你改天再约吧。”
“改天?”他不明白她态度怎么变这么快,“那下次你也会来吧?”
“抱歉,我和你之间不会有下次了。”
“因为我没有告诉你我是谁?”
“不,和这个没关系。今天请你出来并不是单纯的吃饭,这一点上我也有不对,所以我们就算扯平了。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的好。”
“我不懂,为什么?”周绍丰拉住欲走的她。
“因为我知道,你对我有好感。”她如此坦然,却让他更加迷惑,她静静笑了,轻柔的如同天际的云絮,“可是你并不了解我,我也并不适合你。所以,为了你着想,以后别再找我了。就此说再见吧,周绍丰。”
她拉掉他的手,缓缓转身,在他迷茫的视线中渐行渐远。
很久以后,当他们再度有机会坐下聊天,周绍丰这样告诉她:那天的情景落在他眼底就仿佛梦境一样,她的笑容明明那样美,却仿佛饱含了全世界的寂寞与孤寂。她渐渐远去的背影,让人犹如置身寒冬。那时的他,虽尚未明了一切,可她带给他的这些感觉却是如此清晰与深刻。
李清照在最孤独寂寞的时刻写下“西风吹衬梧桐落。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如此想来,也不过此刻淡淡背影里透出的那抹刻骨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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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又恩是在画廊的电视里获悉那个惊人消息的。
雨晴闻声赶来,只看见她呆呆坐在那儿,脚步是碎裂了的咖啡杯,褐色的**淌了她一身一地。
“又恩!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她喊了好几遍,她才一点点缓神,然而脸色却白里透着青,像是病重的人,一丝血色也无。
她拉住雨晴,指尖竟然在颤抖,“亚泰琪!他竟要卖了亚泰琪!”
“什么?!”雨晴也是一惊。亚泰琪是罗丽达公司旗下唯一的自创品牌,也是将罗丽达推向顶峰的辉煌品牌。在蓝又恩失权并被赶出岑家后,她就曾听她说过,岑家的一切她都可以不争不要,唯独亚泰琪是她放心不下的。
岑寂虽然可恶,但他终归也姓岑,而且比起岑家其他人,他有着更敏锐的商业头脑。亚泰琪在他手里,总好过在其他人手里慢慢没落。
可现在,他居然要卖了它!
蓝又恩整了整情绪,立刻收拾起浑身的狼藉,雨晴看出她的意图,一把拽住她,“你要去哪里!你该不会要去找他吧!你疯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这样去找他没有任何意义!”
“就算没有,为了亚泰琪我也得去!”
“你去能做什么!”
蓝又恩这时已经冷静下来,看着好友异常认真,“周舒妍告诉我,PL收购罗丽达后,一直在填钱进去,亚泰琪是罗丽达旗下最赚钱的牌子,这次他单卖亚泰琪,却仍然留着其他代理的品牌,说明他还不想放弃罗丽达!我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我手上还握有罗丽达的股份,就还有被利用的价值。岑寂是生意人,他不会让我白跑这一趟的!”
“可是你和他……”
“不用担心,我早就说过了,如今他于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你明白的,雨晴。”
她当然明白,可有时候她真希望又恩不要如此云淡风轻。如果可以,她宁愿她被岑寂狠伤之后痛苦流涕,日日悲伤痛恨。
可她偏偏静淡坦然,这种态度,反倒更令她心疼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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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集团在S城的总部建在地段繁华的商业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十余层的全玻璃大厦,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幽蓝光芒。
她在公司大厅等待了很久,不知真因为岑寂太忙,还是柜台小姐的有意疏忽。见到岑寂时,已是四个小时后。
他坐在半圆形豪华办公桌的后方,转椅半侧,他人也半侧,目光透过落地玻璃,远远的不知投向何处。
听见她的脚步声,他缓缓回头,目色冷定,微扬的薄唇却带了抹凉薄的讥屑。
“比我想像的要慢一点。”
“我近来很少看财经报道。”她不卑不亢的走过去,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岑总,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他笑了,浅略而嘲讽的弧度,“每次有事,你都问我要什么。那是不是我说要什么,你就可以给什么?”
“罗丽达已经是你的,我也离开了岑家。你想要的都拿到了。”
“那是我自己拿来的,不是你给我的,这两者的意义完全不同!”他交叠双腿,一只手很随意的玩起了桌上的钢笔。
“所以这次,我不打算再和你争。你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只要我可以办到!”
“哦?”他再次笑了,“昔日风光无限的蓝大总裁也会和她用剩的男人如此低声下气说话,真是意外。”
他居然还记得!蓝又恩有些无语,只得抿抿唇,“都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不如说说现在吧,亚泰琪是罗丽达最赚钱的品牌,如果卖掉,等于变相将罗丽达送人,如此一来,你之前几个月在罗丽达投入的资金将再也无法收回。”她微一思索,考虑着措词,“不过,如果你非要卖,不如卖给我,我可以——”
“我是不是该感谢你的关心呢?”他轻晃手中的钢笔,坚硬的金属外壳不时敲打着硬木桌面,发出单调的咯咯声响。
蓝又恩在他的沉默下叹息,“好吧,我是为亚泰琪来的……它是亚然一辈子的心血,我希望你不要卖掉它!”
他盯着她,神情已完全敛起,瞳孔幽黑□,犹如掠食的兽,“你还是,搬出了这个名字!”
“岑寂,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无论多难我都会办到,只要你留下亚泰琪!”
哐啷一声,钢笔被他狠狠掷在黑色的罗马瓷砖上。他赫然站起身,来到她面前,手臂一伸轻易将她压制在他和椅子之间,“无论多难?呵呵,好啊!你要我留下亚泰琪,就拿罗丽达其他的股份来换!听清楚,是罗丽达所有的其他股份,不仅仅你手里的,还有岑家人手里最后捏着的那些!”
“我的股份可以给你,但岑家其他人……现在整个罗丽达都是你的,就算股份易名,对你也没有任何益处!”
“怎么会没有?岑家那些老家伙,捏着那么一点股份,到现在都在和我作对!我不想就这样让罗丽达消失,这样太便宜他们了,我想要的,是让他们失去最后一点自以为是的保障!”他俯身,直直看着她,清俊的脸孔张扬着刻骨的厌恶。
让他们失去最后一点保障,然后肆无忌惮的折磨他们,最后看他们低声下气求他的模样?蓝又恩几乎已预见后面的事。只不过,岑家人死活与她又有何干?只要能保住亚泰琪,她什么都不在乎!现在她最忧心的,反而是如何从他们手里取得这些股份!
思索片刻,她打定主意,推开岑寂站了起来,“好,我去拿罗丽达的股份来和你交换,但是——你得把亚泰琪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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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岑家豪宅挺立在葱郁的树林前,一如既往的幽冷森静,透着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和深沉。
她曾经在这座大宅度过了人生最幸福的时光,可惜,幸福太短暂。那以后,便是排山倒海的无助、彷徨、绝望、挣扎,直至麻木漠然。短短四年,却像是经历了整个人生。
很多次,在大宅书房的露天阳台上凝望天空时,她常常觉得自己老了,心力憔悴,甚至期望某个午后,当自己静静安躺在藤椅上睡去后,便不再醒来。
可是,还不行。
起码现在,还不可以。
岑家是个几代同堂的大家庭,豪宅最早是岑家当家,如今已去世的岑老爷子岑建邦的父亲在三十年代一手打造的,这周围方圆数里,都曾经岑家的产业。当时工程之浩大,花费之多难以想像。这宅子自那时至今,翻建过很多次,外墙格局基本都变了,加高加大了不少,唯独豪宅后面某一方的花园里,还保留着民国年代的最初建筑。
岑家祖上原本是旧上海开裁缝店的,这宅子不过是当时主人度假的别院。可后来局势不安宁,岑建邦的父亲便一一结束了上海、南京、天津的所有生意,带着家人,来这里避世。
据闻,当时岑家人极其富有,光是澄黄的金子就装了满满三大箱,结果却被大儿子岑建民败了大半,连宅子周围的土地也没能幸免,后来岑父一怒之下将大儿子赶出家门,但到底是没落了。
这几十年,岑建邦靠着为数不多的资金,在解放后重做了服饰生意,从一家两家的店铺,到后来的公司最终集资上市,可谓一手一脚打出了罗丽达。
然而,岑建邦下面两个儿子岑庆国和岑定国都不争气,接手公司后无论什么都要争,罗丽达时好时坏,岑建邦忧心劳累,落了满身病痛。一直到后来,岑家第四代,岑庆国的三子岑亚然进公司后,这情况才逐渐好转。
又恩还未入岑家时,岑建邦病重不支去世,但走时见到岑亚然在公司作为,总算安慰。他不会料到,在他去世后的数年,他辛苦一辈子打造的罗丽达最终还是败掉了。
败在一个他永远都想不到的人手上。
门铃响了许久才有人来开门。
来开门的不是佣人,而是岑庆国的大女儿——三十多岁的成熟美妇岑佩然。
“好久不见!”对方朝她扬着下巴,手中的提包尚未来得及放下,想必也是接获岑家通知,刚刚赶到。
“好久不见。”蓝又恩勾了起唇角,将所有情绪收回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