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之后,亨利给我打来电话。我那一刻正在洗手间,午夜的铃声是那么的刺耳,我几乎是地、**身子飞步扑向电话机。我听到了亨利声音颤抖地说:“你别像林凯瑞那样失踪了啊!”亨利电话里的声音很有魅力,也有点儿挑逗。于是我兴奋地回应道:“我失踪也与你没有干系,你还是去寻找林凯瑞吧!”
“老实告诉你,我干嘛还要去寻找她,我巴不得永远都不要再见到她呢!她没完没了地与我吵架,她简直有神经病。”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很爱她的吗?你为她的失踪而报案,难道是假心假意?”
“是,我就是假心假意。男人留情容易守情难,这不能怪我,我从今年初起,就要求结婚。我想有孩子,她不愿意。我问她爱不爱我,她也不作声。上上个星期,我们天天吵架,有时一天就要吵好几架。你知道学校西门那片大草坪吗?我们有时在那里散步也会吵起架来。”
我当然知道那块大草坪,那里穿比基尼泳装晒太阳的女人,有时把身子翻过来,背朝天把乳罩解开,这是校警允许的最高限度。过路人忍不住都要看上几眼,尽管装着见惯不惊的样子。我一时不知与亨利说什么,对着话筒稍稍有了一阵沉默。这沉默对亨利来说,显然构成了一种不良刺激。他青春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他说:“你怎么不说话了呢?你怀疑是我杀了林凯瑞吧?”听他这么讲,我便想起警官卡特,卡特在酒吧里到底与亨利说了些什么呢?
说实在,我对亨利没什么好感。我对他的冷淡,在酒吧里已很明显地表现出来了。我居然将心力集中在他身后的一幅画上,而不是集中在他富有魅力的脸庞上。此刻,我想快一点搁下电话。我对他说:“我不会随便怀疑人,也从没怀疑你杀了林凯瑞。”我说完就把电话搁掉了。上床睡觉时,我忐忑不安起来,因为我的内心确实在怀疑亨利。
我的朋友林凯瑞,失踪已经一个多星期。她在我的感觉里,只是与我暂时分别,谈不上失踪。记得与她最后分别的那个午后,我们就是在校园西门的那片大草坪上晒太阳。她当时穿着黑色紧身裤,两条修长的腿,线条十分美丽。我们晒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太阳,告别时林凯瑞向我借走了两佰美元。这以后我再没见到过她,也就是说我的那两佰美元有可能要不回来了。
我没注意林凯瑞那天的情绪,只听她一个劲儿地讲她与亨利的故事。她说有一天他们驾车去山上的梯尔顿公园,看见一群人正在搜索一个失踪的女人。那个年轻帅气的白人警察叫他们别下车,而学生报纸“加里福尼亚人”的一个记者,拉住亨利,要亨利回答一些问题。亨利没有回答,那个白人警察就气急败坏地说:“你们要么就参加搜索,要么就滚开。”于是记者耸耸肩膀,收起本子,一声不响地爬上了汽车。亨利让他坐在林凯瑞旁边,他并没有讨厌他。
林凯瑞就是那个时候认识记者的,他们肩并肩地坐着。汽车在翻山时,马达声格外隆隆地响。他们几乎没有听到警察让他们到卡林顿集合,树林和山岩使他们下了车。他们艰难地走在一片灌木丛挡路的林子里,记者与林凯瑞闲聊着,他们没注意亨利已垂着头跪在前边的树下。
“你这是怎么啦?”林凯瑞奇怪地问。
亨利抬起头,满脸是泪水。林凯瑞真不忍心看一个大男人哭泣。她转过身子骂:“神经病。”
记者敏感地走上前去,他不想让亨利误会他与林凯瑞的关系。尽管他一见到林凯瑞就喜欢上了她。
“没事,没事。我只是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亨利说着站起来与记者走出林子。亨利魁梧健壮,高过记者半个头。记者问:“你对这里很熟悉?”
“是啊,我很熟悉。刚才那棵树底下的一小片空地上,是我们曾经的地方。”亨利说。
记者听得有些毛骨悚然,但又觉得很浪漫。这样的艳遇他还从来没遇上过,于是他心里默默地盘算着如何才能追上林凯瑞。
林凯瑞那天没有与我讲她与记者的关系,她只告诉我他们后来到卡林顿已是黄昏了,年轻的白人警官一脸严肃地给他们发了一张复印地图,要求他们包干地图上画着圈儿的几块地方。他们搜索了一阵,当然是毫无所获。林凯瑞说他们又不认识那个女人,只是瞎凑热闹罢了。不过很有意思的,一个人失踪居然让这么多人寻找,真是活得值了。
回想林凯瑞与我说过的这番话,我越来越不明白到底是林凯瑞在玩一个“失踪”的游戏,还是亨利一气之下杀了她呢?我的这个家乡来的朋友,现在我都不知道她是生还是死?刚才,我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他的声音很谦和,甚至有点低三下四。起先我以为他找错人了,可他叫出了我的名字。我只得耐下性子来听,听着听着,却让我渐渐觉得他的声音有点似曾相识;原来他就是警官卡特。卡特说:“我想与你约个时间单独谈谈?”卡特在电话里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我冷冷地笑笑说:“我们有什么可谈的?”卡特说:“谈谈你的朋友亨利和林凯瑞呀。”我有点不客气地说:“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必要。”
“怎么没有必要?难道你不想知道林凯瑞的死活?”卡特的这句话,让我忽然觉
得他有什么重要的消息告诉我,于是我马上答应了下来。
我们约定第二天还是在伯克利加州大学、NN学院大门边的那个小酒吧里见面。然而我刚走出家门不久,忽然觉得肚痛难忍。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绞痛,就像一切坏消息一样,我被疼痛纠缠着。在灿烂繁华的大街上,我的孤独感油然而升。我孤独地紧捂着肚子急于要找洗手间,可是越是着急越是找不着。于是我莫名其妙地绕道而行,这主意仿佛就是灵感的突然而至。我远远地绕开了原来要赴约的地方,避开了与警官卡特的约会,这让我心里高兴。我一高兴便发现自己的肚子不痛了,也不急着上洗手间了。这意外得到的轻松,让我穿进了一个规模很大的市场。这里既有花木盆景、鸟鱼虫草,也有宠物古玩、家电服装,尤其多的是中国人(确切些说是广东人)开的一家家小饭店。光顾小饭店的大部分都是中国人,当然也有洋人。我喜欢看小饭店窗棂里面影影绰绰的年轻美丽的中国女子,她们妙曼的身姿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我长时间地望着她们出神,她们使这里具有浓浓的中国气息。于是我走进一家小饭店,心里想这里是能够既饱口福又饱眼福的。
一会儿端盘子的女子过来了,这个端盘子的女子竟是林凯瑞,这真是始料未及。她见到我快乐地笑着,那笑容是从前没有过的快乐笑容。我惊讶极了,我说:“你这么开心,亨利找不到你急得把你当失踪报了案。警官卡特找过他,现在还要找我谈呢!”
“真的?”她似信非信地问。
“当然是真的。”
“那就好,我要的就是这个。”林凯瑞说完又笑起来。
接下来我们一起喝了酒,吃了些十分爽口的素菜。流行歌曲像水一样从地底下渗出来,哀伤像纱灯一样黯淡。我们默默无言地坐着,似乎所有的话已没有必要再言说。倒是回忆在各自的心里跳着舞蹈,它淡化了现实中的尴尬,像云一样在我们的天空飘着。我知道我认识的林凯瑞已不是从前的林凯瑞,她根本不会与我再说些心里话。她对自己故意制造的失踪案,讳莫如深。我们分手时,她说:“你不要告诉亨利见到我,也不要与任何人说。让我永远成为一个失踪的人。我喜欢所有认识我的人不知道我的下落。”我答应了她。走出小饭店,天已经黑了。在星光满天的加利福尼亚之夜里,我的步子放得很慢,我想也许我再见不到林凯瑞了。
2003年5月20日
载《安徽文学》2003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