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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二月中旬的时候,阿斯背上的伤口完全愈合,于是又在野外组织一次演习。
忙完后就到三月初,观摩团要启程回去参加祈雨节。
在庆吉老爹的授意下,我跟海兰长谈过一次,终于说服他与达摩族族长的女儿联姻。
出发前的那天晚上,阿斯约我出城遛马,明显是有话要说。
明月当空,照得旷野一片金黄。并肩坐在青石上,等着他开口。
“我知道你心里有一个人。所以我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完全代替那个人。”
这回轮到我目瞪口呆。想不到冰山同学如此敏锐,能够察觉到我内心深处的秘密。
看来有必要对他重新估量。
也不隐瞒,痛快地回答道:“因为他已经死去,所以不会再有厌倦、背叛与疏离。他是我的同窗,四年朝夕相处时我不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他。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把他当作好朋友。等到他去世很久之后,才醒悟到已经情根深种。”
毕业那年,李辉正在热烈追求雅慧的姐姐。我时刻跟在他身后当狗腿,也因此认识雅慧。
雅慧因为小儿麻痹症而要依靠轮椅生活。可是她是个快乐的女孩子,美貌与智慧不亚于她的姐姐雅文。
在得知我决心向雅慧求婚时,李辉已经厌倦雅文,打算踢开她另寻新欢。
我清楚地记得那时他正躺在上铺看画报,听到我的话后半个身子探出来,盯着我看好几分钟,然后自嘲地一笑,说道:“其实女人都差不多。”
我们同一天向宋氏姐妹求婚,同一天举行婚礼,穿着同样样式与颜色的西服。
那时候李辉和雅文是主角,金童玉女一般吸引着来宾的目光。我和雅慧就是两只丑小鸭,跟在天鹅后面。举杯庆贺时,他说:“从此我们就是一家人。”
两年后,李辉和雅文的女儿囡囡出世。又过三年,他们夫妇同时因为车祸陨命。我和雅慧赶到医院时,他们已经被推进太平间。
据护士回忆,李辉弥留之际,只是喃喃地说:“傻瓜,你怎么就不明白?怎么就不明白?”
我和雅慧收养了那个孩子,把她抚养成人。
囡囡十三岁那年,雅慧的心脏再也无力承受,终于不治。
临终前,雅慧笑着问我:“你夜夜梦中呼唤的那个慧,不是我的名字,而是李辉的辉吧?”
我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你说有多可笑。我和姐姐才是你们生命中的配角吧。因为有我们姐妹,你们成为名正言顺的一家人。立群,你只是表面上迟钝而已。你娶了我,大家都认为你是因为爱我,或者是因为怜悯我。可是我知道,你是为逃避履行丈夫的义务。你爱的是那个男人,所以你无法接受别的女人。”
她枯瘦的手拂过我因为震惊而一动不动的面颊,淡淡地接着说道:“可是我仍旧要感谢你对我的温柔。你把无法送给那个人的柔情全都给我,让我有十五年玫瑰色的岁月。如果泉下有知,我会为你们祈祷来世再相遇。”
我的惊骇如同巨浪一般。许多过去不曾在意的细节一一涌上心头。
一年级时学习交际舞,不好意思找异性一起,都是两个男生、两个女生一组练习的。因为李辉个子高大,自然由我走女步。他就笑着说:“立群,你很适合当女人呢。”当时还生气他嘲笑我没有男人气概。
我从家乡一直穿到京城的粗布衣裤让同学们嘲弄过一阵子。后来李辉买衣服,一定是按照我们俩人的号码买两套。直到二十年后,人们才把这种穿法的衣服称为情侣装。
我不吃茴香,李辉也说他不爱吃,平时我们就都不吃。直到有一次我看到他偷偷地躲在食堂角落里香喷喷地吃着茴香饺子,才知道他是为了照顾我才不吃。
本来我住在上铺,他在下铺。后来他忽然要求换床位。因为他坚持说:“我当然要在你的上面。”我一直担心他高大的身躯会把脆弱的床板压塌。幸好四年来一直平安无事。
在学校时,他喜欢把吃剩下一半的饭、喝剩下一半的水逼着我吃掉、喝掉。同学们因此都嘲笑我是狗腿子。我为此绝食过两天。然后就改成我先吃一半,他吃剩下的那一半。
他那件结婚时穿过的西服后来就没有舍得再穿过,始终珍藏在衣柜中。而我那件早就穿烂扔掉。
他家卧室里挂的结婚照,是我们四个人的合影。两位新郎站中间,最外侧是两位新娘。
可是,同学四年、连襟五年,一共九年的时间,他连我的手都没有碰到过。
雅慧去世后,我有十年的时间慢慢地回忆过去的一点一滴。
我原来是那样的迟钝,对于种种暗示都视若无睹。
怪不得李辉要说:“傻瓜,你怎么就不明白?怎么就不明白?”
可是,即使我明白,又能怎样?
同性之爱,在我们年轻的时候,根本就是被当作精神病的一种。虽然在城市暗夜的公共厕所中有小群体在寻找彼此间的温暖,但是他们一旦被警察抓获,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就算是我明白,我们也只能隐藏在与女人结婚的体面生活之后。那又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呢?时刻担心被揭穿,被亲友、单位、社会唾弃。时刻忍受着背叛妻儿的内疚与颤栗。
囡囡二十二岁那年,遇到杰克。六个月的热恋之后,她决定远渡重洋离我而去。
我倒是没有什么遗憾。她已经成人,有自己的家庭。我的任务已经完成。
我的父母早在我上大学前就已经过世。弟妹都有自己的家庭。这个世界上没有需要我不可的人。
我在五十岁生日那天办好提前退休的手续。然后就来到李辉当然出车祸的那个地方。
我每天坐着私营的长途汽车在那个地点经过四次。因为私营的汽车不如国营的安全。
三个月零十天后,是个大雪天。
当对面失控的大货车呼啸而至的时候,我的心里充满安宁。
我从小就接受唯物主义教育,我相信没有灵魂,也没有前生来世。
我已经把这一世义务履行完毕,要以一种合适的方式结束。
当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形物体领着我进入十三少的身体时,那个瘦弱的少年急切地请求道:“请照顾香花,她是我最爱的人,我却没有能力保护她。”
我睁开眼,看到古香古色的帐子边,刘家七老爷欣慰的笑容。
然后我以刘家十三少的身份在乌镇生活了两个月。七老爷意外身故后,我要求清帐离开。我带着香花千里北上,去追寻一份现代人在古代的自由生活。
当我在老狼眼中看到曾经熟悉的那种带着羞涩和渴望的眼神后,我愿意尽一切努力帮助他。这是我的地盘,可以在一定限度内为所欲为。
在四平山下的春夜中,我慢慢地对着身边那个英俊的青年说道:“我的心灵太狭窄,里面住一个人已经很挤。再也不能给第二个人足够的空间。”
阿斯会是一个优秀的爱人,纯净而坚定。因为羞涩而显得可爱。
但是,那个人在我五十年的生命中存在三十年。来到这里已经五年,我以为前世的一切都会抛开,但是实际上还是常常在夜半无人时想起那个人。想着他或许也会穿越到某个时空,想着他也在孤独地回味着年青时的岁月。
在阿斯开始领悟到感情的初级阶段,他就敏感地认识到我无法专注在他的身上。这是一件好事。至少对于阿斯是好事。
他会明白自己经过努力能够达到的目标是什么。或者现在就放弃,也不会太痛苦。
当他全身心地付出之后,才发现对方只能接受一小部分时,那种遗憾会把人折磨得发疯。
感情是种危险的东西,不能完全被理智所控制时,会产生巨大的破坏力。
阿斯沉默很久,最后慢慢地说:“我知道自己只能得到很小的一个角落。但是在漫天风雪中,有个可以容身的角落,就足够幸运。我可以一多半是朋友、是兄弟,只有一小半是爱人。”
于是泪水涌出来,只能握住他的手,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笑容温暖如四月春风,柔和地回答:“我知道,我知道。即使只是一个小角落,对你而言也要付出巨大努力。可是过去的事情已经成为历史,人总要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