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迁移到京城的宗室诸王,到了崇祯十三年末,也差不多有三、四十家之多,其中藩王八、九家,郡王二、三十家。能够被崇祯看上,然后强行从地方迁移上京的,自然不是宗室中的破落户,而是在地方上过的还算不错的几家。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看,这些宗室在地方上过的不错,也就意味着他们都在本地聚敛了大量的土地和财富,从而让别人过不下去了。由是这些宗室对于自家被强行迁移到京城一事,都是抱有不满情绪的。
若是只有三、四家宗室对于崇祯不满,他自然也不会在意,不过当京城聚集的宗室达到了一定数量之后,量变也就引发了质变。这不仅仅在于这些藩王、郡王拖家带口的上京,使得京城的宗室子弟数量远远超过了往日,这些地方上横行霸道的宗室子弟虽然在京城有所收敛行迹,但是想要让他们循规蹈矩过日子,也是不太现实的事。于是往日还算平静的京城,最近几年倒是多了许多街头斗殴的事件。
此外,崇祯将这些宗室迁移到京城,目的是为了收缴他们手中的土地。但即便他是大明天子,只要这些宗室听从了他的命令上京,他也不好无故强行夺取这些宗室手中的土地,只能用较为低廉的价格收购,虽然他用来支付地价的是纸币和债券,但这许多土地变现之后终究是一笔极大的财富,再加上这些藩王和郡王府上的积蓄,这也就是把一笔惊人的财富集中到了京城。
崇祯当然不会任由这些宗室把这笔财富埋藏在地窖里,这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浪费,毕竟现在的大明正努力发展生产,试图开启工业革命的进程,这个时候把社会积累转化为社会资本乃是再多也不为过的。
而对于宗室来说,除了金、银之外的纸币和债券用来窖藏显然是不现实的,毕竟有大明宝钞的先例在前,皇帝坑起宗室也是毫不手软的。以前宝钞都一文不值了,皇帝不照样拿这些废纸赏赐各王府,当做朝廷的例行恩赏的吗。天知道这些纸币和债券会不会变成下一个宝钞呢,因此自然要早点花出去为妙。
在内务府的穿针引线之下,这些宗室的财富基本都投资到了钢铁、矿山、铁路和造船等新兴的工矿业上去了,虽然这极大的补充了这些新兴行业的资本不足,但也同时扩大了这些宗室在皇帝面前的话语权。
虽然在内务府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这些宗室各人手中握有的各行业股权也不算什么,可若是他们把股权都集中起来,倒也是能够给内务府制造一些麻烦了。因此崇祯也不愿意过于压迫这些愿意交出土地的宗室,免得他们抱团和自己作对,虽然他并不畏惧这些,可也不想把宝贵的精力浪费在这些人身上。
因此每逢年节的时候,还是愿意在宫内接待下这些亲戚,听一听他们的需求,也算是给他们一个面子。像正月这样的喜庆日子,崇祯自然是要在西苑设家宴招待在京的各家宗室的,只不过之前一向安分守己的在京宗室们,在这样的新年会见中,却有些蠢蠢欲动了。
崇祯十四年正月初八,崇祯在西苑精舍会客厅接见在京各家宗室时,站在晋王朱审烜身后的阳曲王突然就向他哭诉,“…王韩如在河南如此欺凌宗室,臣听说之后,气郁于胸,几天都没睡好。可朝堂之上居然还有人维护于他,三、四个月过去了都没有一个说法,这朝中恐怕是出了奸臣了。所以臣今日就想问一问陛下,这大明朝可还姓朱吗?”
这阳曲王不过20出头的年纪,看着他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朱由检都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位究竟是真的单纯为开封各家宗室抱不平,还是另有所图了。
不过捡这样的日子向自己逼宫,不管是什么缘由,崇祯都是难以忍受的。他顿时收敛起了笑容,冷冷的打量了一眼站在前排的各家藩王。原本房内还算融洽的气氛顿时变得肃穆了起来,房内的各位宗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登基逾十三年的崇祯,其执政能力早已获得上至朝堂下至平民的认可,特别是他从登基元年开始推动的改革,已经让他将这个国家的大部分权力都集中到了自己的手中,其地位已经稳固不摇,不是区区几位宗室和官员能够撼动的了。
由是当他拉下脸来的时候,哪怕是站在前排的几位藩王都不敢站出来替阳曲王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着。至于那些站在阳曲王附近的几位宗室,更是悄悄移动了下脚步,让自己远离了阳曲王,以向崇祯表示他们并不支持阳曲王。
看着这些宗室的表现,崇祯算是明白了过来,这位阳曲王不管是有心还是被人撺掇的,起码他面前的这些宗室还没达成一致。只不过在这样的时间和场合,他不管如何应对阳曲王的质问,最终都会被传出宫外去,成为他对王琦一案的表态,恐怕宫外有无数人正等着这个消息传回去呢。
就在崇祯盯着阳曲王思考,看着这位年轻宗室面色发白时,晋王朱审烜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为阳曲王求情了,他这也是没有办法,毕竟阳曲王可是晋王一系的,更何况他也没觉得阳曲王说的不对。
“咳,咳,阳曲王在这样的日子里胡说八道坏了陛下的兴致,的确有些不妥。不过他平日里在臣面前也是口无遮拦,想来今日也不是有意败坏陛下兴致的,还请陛下宽恕一二…”
蜀王也顺势站了出来说道:“是啊,是啊,晋王说的不错,阳曲王到底是年轻了些,还请陛下看在自家亲戚的面上,就揭过此事吧。”
有了两位藩王的开头,其他几位藩王互相对了对视线后,也打算说些什么时,朱由检的脸色却放松了下来,微笑着对众人说道:“这大好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朕看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先去昆明池,看一看歌舞,然后饮酒开宴吧。朕一年也见不到你们几次,总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走,都走了,王承恩你在前面带路…”
听到崇祯把阳曲王的话语搁置不再追究,一干宗室大多松了口气,赶紧跟上了王承恩的脚步。事实上他们对于阳曲王今日所言并非一无所知,自从王琦在开封强行征用了周王在内等宗室的财产消息传来,这些宗室在私下聚会时就强烈表达了对于这位河南巡抚的不满。
毕竟他们这些宗室过去在自家的封国中,只有他们欺负别人,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欺上门来。大明朝敢这么不把宗室当一回事的,2百多年来大约也只有张居正一人了,可起码当初张居正也是文官中的第一人,连神宗皇帝在其生前都不敢轻举妄动,再加上辽王和他有仇,张居正出手对付辽王也算是事出有因。
可这王琦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区区一个巡抚,而且他强征宗室财产的原因也难以让他们心服,说是为了赈济聚集在开封城外的灾民和稳定城内的秩序,可这些熟练庞大的灾民聚集在开封地区,不正是因为王琦没有遵从朝廷的命令,放开了通往开封的各处通道所至的吗。
也就是说,开封这件事乃是王琦自己犯了错误,却拿宗室的财物去弥补。周王当时虽然惧于开封的形势忍住了这口气,但是这社会秩序好转之后,自然就咽不下这口气,直接联合开封地区的宗室和士绅大户向朝廷告状了。
而对于大明的宗室来说,张居正对付辽王府乃是私仇,大家自然可以装聋作哑,但是王琦欺凌周王一系却是犯了众怒。如果区区一个巡抚就能这样随意征用宗室的财产,那么日后朝廷遇到了麻烦,会不会同样对他们这些宗室下手?
毕竟崇祯当初对秦王等宗室下手的时候可没犹豫过,只不过当初崇祯还拿着谋逆的罪名说事,若是现在仅仅因为朝廷需要就能随意处置宗室的财物,大家今后岂不就成了养肥待宰的羔羊,这日子还怎么过的下去。他们这些宗室在地方上可也没少干过这等强取豪夺之事,自然难以容忍王琦的行为。
只不过大家私下里聚会时无不义愤填膺,也能上书呼应周王的弹劾惩治王琦,但是敢跑到崇祯面前直接提起此事的,却是一个也没有。毕竟当今这位皇帝虽然姓朱,可是自从登基以来对于自家亲戚却并不怎么亲近。
照常理而言,新皇登基之后总要对各家宗室加以封赏,可是崇祯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却是要收回各藩手中的土地,想要有所反抗的秦王和韩王被除国,蜀王被强行召入京城而不能归国,之后诸藩不是被迁移到京城,便是自愿迁居到海外,而靖江国和庆国更是被移封。
面对如此强势的皇帝,被圈养了200余年的宗室们自然被吓倒了。在背后议论几句,或是和大家一起上书都不算什么,但是跑到崇祯面前对朝政指手画脚,那就是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了。
因此这些宗室还真没想过阳曲王会在这样的场合向皇帝发难,这不是把他们从摇旗呐喊的角色变成了同皇帝顶牛的主角了么。对于阳曲王这样捆绑众人的行为,大家心里是不满意的,但是也无法主动站出来为自己辩解,因为这无疑是让自己自绝于宗室。
于是听到皇帝对阳曲王的话语暂且搁置的决定,大家还是相当支持的,起码眼下这关是过了。但是对于和皇帝相处的较久的几位藩王来说,他们的内心却是沉甸甸的,他们可不觉得皇帝会轻易的放过这件事,他们开始担心皇帝的反击会不会误伤到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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