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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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卷 帝国之路_第755章 芸芸众生相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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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的七月正是一年中最为炎热的季节,而今年的七月更是让人热的发昏,尤其是每日接近中午的时候,阳光直『射』的街道上白亮的令人难以直视,在这样的道路上放上一枚鸡蛋,感觉很快就能煎熟了。

而街道边上原本用来行船的运河,也因为久旱而『露』出了黑乎乎的淤泥层,散发出了阵阵恶臭,在干枯的河道上还不时能够看到一些搁浅的小船。

作为江南的代名词,苏州在外人的印象中,一向都是那么一座笼罩在烟雨蒙蒙之下的,充满了田园静谧气息的诗画之城。但是如果有人现在来到苏州,一定会大大的失望,这种衰败的景象,一点都不符合这座江南名城给人带去的想象。

而在苏州人自己看来,现在这座死气沉沉的苏州城可同过去的苏州城太不相同了。也许在文人士子眼中,苏州城里只有那些精致而华美的园林,还有层出不穷的才子佳人。

但事实上苏州却是一座市井气息极为浓厚的商业之都,光是西门外就由数千以染『色』为生的染匠,而城内各种手工行业更是层出不穷。

这座城市的手工业之发达,也使得此地的名工匠师闻名于天下,比如治玉器的陆子冈,治犀器的鲍天成,镶嵌大师周柱,制作锡器的赵良壁,制作金银首饰的朱碧山,制作扇子的马勋、荷叶李,制作琴的张寄修,制作三弦的范昆白等,号称都是百年一出的名工大匠。

而此地的行业细分也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几乎可以同景德镇制瓷的行业划分相提并论了。比如一个制作家具和摆件的行业,在苏州都已经细分为了摆件、方件、圆件等不同的手艺,并出现了因此而成名的匠人。

至于苏州最为兴盛的丝绸织造业,光是一个后期工序中的刺绣,便已经发展为了一个独立的产业,因刺绣而得地名的便有绣衣坊、绣花弄、滚绣坊、绣线巷等坊巷。由这些地名便可知道,苏州的丝绸织造行业究竟养活了多少人。

但是因为今年的气候灾害,导致了生丝大规模减产和各地丝绸市场的萎缩,于是这座向来繁华的商业之都就变得萧条起来了。丝绸业的衰退直接影响到了苏州城其他手工行业的景气,整个苏州城现在只有两个行业变得异常的繁荣,一个是米铺,另一个则是人市。

而市面越是萧条,商人们便越是不敢投入资本生产,失业的工人便越多,市道就越差,这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恶『性』循环。这也就是为什么李琎要冒着得罪内务府的风险,带着苏州织工围上了苏州织造府的缘故。

在过去十年中,经过了体制改革的江南织造虽然去掉了大部分官方的『色』彩,但是在内务府的巨额资本投入下,现在却成为了江南丝绸行业的行业老大。不管是生丝的买卖还是丝绸的买卖,江南织造府都控制了超过市面四成的流通数量。

而苏州城内的织染工坊,江南织造府投资入股的也超过了四成。那些还在依照着旧模式发展生产的织染工坊,不管是从技术实力还是资本的雄厚来说,都已经无法和江南织造府相提并论了。

于是当李琎提出了保护工人失业的各项政策时,也就不免要首先对上江南织造府这个行业巨头。只有先让江南织造府接受了他的政策主张,其他工坊才会不得不跟上。而这也是为什么,一向同魏忠贤水火不容的士绅们,这次会一反常态的站在了江南织造府这边,希望织造府能够顶住李琎的无礼要求,实在是切关他们自己的利益啊。

苏州玄妙观,创建于西晋咸宁二年,乃是真正的千年古观。不过现在观内大多数建筑都是南宋时所重建,故实际建筑的寿命也只有五、六百年而已。

同这座江南第一名观隔街对望的高墙大院,便是江南织造府所在。此地虽然位于城市中心,但是因为同道观相邻,左右又都是高门显贵,因此倒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地段。不过这几日来,上万织工云集于此,倒是将这处幽静的地方变成了菜市场一般的热闹景象。

不过今日这些围堵在织造府外的织工们,倒是没有如前两日般继续喊些嘈杂的口号,而是安静的躲在树荫下等待着什么。虽然他们包围的这座织造府的大门依然紧闭着,不过就在之前织造府的太监终于还是把守在门外的检察官李琎给接进府内谈判去了。这些织工们都在期望着,能够谈出一个好的结果,不要让他们妻离子散。

江南织造府虽然是替皇帝采办江南贡物的机构,但是在最早的时候它也是替宫内监视江南地方状况的机构,江南织造府自然也是苏州城内一座极为重要的守备地点。因此在织造府的后花园内还有着一座巨大的土台,这原本是发生战争时用于观察周边敌情的建筑。

不过到了今日么,这座土台已经成为了织造府用来乘风纳凉的所在。台上除了修有一座大亭子之外,周边还种植了许多树木用以遮蔽阳光。

当李琎登上这座高台时,正好一阵穿过树林的凉风从台上吹过,这顿时让大汗淋漓的他畅快了不少,感觉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72岁的魏忠贤虽然须发皆白,腰也有些直不起来了,但是当他开口同李琎讲话时,却依然是咬字清晰,条理分明。

两人对坐着交谈了片刻之后,魏忠贤便将话题引入了正题。老实说现在的魏忠贤确实只想踏踏实实的在苏州养老,一点都不想掺和朝中的事务中去了。

因此即便是被李琎带着织工围了织造府近四日,他也依然是心平气和的劝说着对方,希望李琎不要再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拿内务府名下的产业开刀,这显然对他今后的仕途是不利的。

不过即便魏忠贤苦口婆心的劝说了李琎许久,对方也依然是不肯松口,这终于让魏忠贤有些气恼了起来,他不由提高声音警告道:“李琎,你要明白,这些工坊实际上就是陛下的产业,我们内务府不过是替陛下看管而已。你这么做,可曾想过后果吗?”

李琎看着魏忠贤的眼睛,毫不示弱的回道:“可这江山也是陛下的江山,外面那些百姓也是陛下的子民,他们才是陛下最大的产业,区区财物怎么能和他们相比?”

魏忠贤一时哑然,过了良久才悠悠说道:“可外面的那些士大夫是不会这么看的,和这江山百姓相比,他们总认为自家的财物更为宝贵一些。你这么做,可是在自掘坟墓。”

李琎立刻反问道:“公公当日打压东林党人,向士绅收税时,难道就没想过是在自掘坟墓吗?公公当时为何要这么做?”

魏忠贤看着他脸『色』变得有些纠结,许久之后方才摇着头说道:“那是不同的,我们这等人本就是皇上身边的家奴,杂家深受先皇信任,自然就得把这个家支持下去。

东林党人也并不是杂家要打压的,只不过杂家几次三番向他们示好,他们还非要想着把我除去,杂家自然不能不还手。

我们这些无根之人,一旦改朝换代自然是最先被淘汰的。但你们这些文人士大夫不同,即便是改朝换代了,你们也可以换个皇帝去侍奉,所以杂家替皇上支撑着家业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是你又为何要给自己竖立这么多的敌人?”

李琎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的,过了好久方才压制着怒气说道:“难道我们读书人就不能忠君爱国吗?公公这话说的未免太过偏颇了。”

魏忠贤从一个乡下无赖到大明王朝位高权重的九千岁,他这辈子什么人没见过,唯独就是没见过真正忠君爱国的读书人。因此他对于李琎的质问,简直一点压力都没有。

想当初他在天启面前当差时,根本没想过要干涉国家大事。作为一个半路入宫,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的乡下人,一开始魏忠贤还是有着几分自知之明的,知道国家大事可不是他能够玩的转的,因此只想着好好服侍皇帝,顺便也让自己好好享受下苦尽甘来的宫中大太监的权势而已。

可是谁能够想到,这些朝堂上饱读诗书的读书人,被老百姓看做是天上星宿下凡的朝廷大臣们,治理国家居然会这么的无能。就连他老魏都知道,想让将士们卖命,就得给军队发粮发饷。地方上受了灾,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哪里还能交得出皇粮来。

但是这些星宿老爷们却不知道,他们认为将士们给朝廷卖命是应该的,哪怕没有了粮饷,也该用忠义支持下去。至于国库空虚怎么办,催征皇粮国赋就是了,哪怕百姓饿着肚子,也得先缴清了皇粮国赋再说。

他不过在天启皇帝面前提了几句,应该让深受国恩的士绅们出钱,好让国家度过难关而已,结果就被那些忠君爱国的读书人当做了国事败坏的罪魁祸首,一个个对他喊打喊杀的,似乎只要杀了他魏忠贤,天下就能太平了一般。

正因为他看破了这些把忠君爱国放在嘴边的读书人是些个什么东西,所以他对付起这些东林党人时心中毫无负担。面对眼前这位真把忠君爱国当成了信仰的李琎,魏忠贤才算是高看了对方一眼,请他进来谈话。但这并不表示,魏忠贤愿意帮助对方再去激怒那些士绅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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