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年的冬天显然比往年又提前了些,十月中旬北京就下了第一场雪,虽然这场雪下的并不大,积雪连地面都没有覆盖多久就化了,但是京城的树木上却裹了一层白霜,看上去甚是赏心悦目。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提前的冬季自然不会是一件好事,取暖的费用和日常的食蔬涨价都会大大的增加他们的负担。但是对于不用担心柴米油盐的富商豪绅来说,这样的季节正是邀请宾客聚会,谈词赋诗的好日子。
东华门外王府井大街的芙蓉园内,就有不少豪门显达在这里呼朋唤友,设宴赏雪。于是今晚整个芙蓉园十七间别院都是灯火通明,好让这些京城显贵们趁着灯光观看雪景,远远望去这里就宛如是掉入人间的仙境一般。
芙蓉园西北角的碧涛楼上,也有这么一群年轻人在会宴,不过这些神情严肃的年轻人今晚显然不是来赏雪赋诗的。原本店家给他们安排的乐师歌女都被打发离去了,几名年轻人又关上了二楼的窗户,外面的丝竹之声也就此隔绝在外。
原本可以观赏整个芙蓉园景致的碧涛楼,顿时成为了一间可以用来谈话的静谧小楼了。发起这次会议的汪元宜、胡清泉看着在座的十多位年轻人,也是极为满意。
这些人都是四家银行股东的子侄辈,但是他们又不是这些股东的继承人,虽然平日里并不缺乏用度,但是距离银行核心阶层却始终隔着一道鸿沟。若是在从前,在森严的家规和礼法下,大家做个二世祖混混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即便继承了家业,也不过是个到处磕头的商人,远不及那些家族里培养出来的读书种子地位高。
不过随着朝廷鼓励工商业,设立商人代表大会提高商人地位之后,这些原本继承家业无望,读书又不成的商人子弟,突然就发现了自己也还是有着出头之日的。不管是苏越这样在海外由商入仕的楷模,还是那些在海外冒险获得了朝廷颁发爵位的海商,都为这些商人子弟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定要在家中混吃等死的。
和他们的父祖不同,这些年轻的商人子弟在崇祯时代并没有那么深刻的感受到,权力对于金钱近乎绝望的压迫感。他们认为权力虽然至高无上,但是在眼下的大明,金钱同样是令人敬重的。
君不见,各地的纳税大户现在每年都会得到朝廷颁发的奖状,不少人还因此获得了皇帝的接见和授予勋章。在皇帝的直接保护下,这些大商人甚至能够同地方官员分庭抗礼,毕竟他们同样有着直接向皇帝控诉的渠道。
而钱士升一案,又让不少商人们意识到,当金钱和舆论相结合时,他们同样拥有着能够保卫自己的能力,金钱也就是力量。
中央银行行长汪逢元的庶子汪元宜、交通银行行长胡广元的族弟胡清泉,都算是商人子弟中较为出色的人物。他们也终于忍耐不住成为嫡系继承人的陪衬,试图为自己创立一片基业出来,这才有了这次晚宴的召集。
被两人邀请而来的,主要还是四大银行出身的年轻人,这些人才能不亚于各家的嫡系继承人,但仅仅因为自己的出身而不得不被那些嫡系继承人所驱使,这令他们和汪元宜、胡清泉一样都充满了不甘心。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共同之处,这些野心勃勃的年轻商人才会被汪元宜、胡清泉召集起来,试图联合众人的力量,为自己找出一片新的天地来。
在关上了窗户之后,汪元宜便用筷子敲了敲面前的玻璃酒杯,把众人的目光聚集到自己身上来,他这才清了清喉咙说道:“今日召集各位朋友前来聚会,主要是我和清泉想要同各位谈一谈银行业的未来。
我们都知道,户部在六月份正式下发了一份文件,要求除进出口贸易银行之外,其他三家银行申请发行纸币,每发行1大明元,必须要储备033元价值的金银,也就是说今后没有金银储备的话,国内银行就难以增加纸币的发行数目了。
按照今年银行业的利润,大约是每发行一千万纸币,就能获得6%的钱息,这是扣除了所有费用之后的纯利。按照我们的统计,四间银行总共发行了约6亿纸币,其中国外就发行了近八千万元,当然这部分纸币是以我国的出口商品作为储备金的,因此暂时不做讨论。
至于国内发行的52亿元纸币,理论上需要价值17亿元的金银储备。我们都知道,这大约是一亿两千万两白银。按照户部的估算,国内的金银储备大约为4亿两白银左右。但是三家银行拥有的金银储备也就在一亿两白银上下。
即便是补上现在的金银储备缺口,各家银行也要先吸纳2千万两白银,才能符合户部制定的纸币发行规定。
但是我大明本土的金银产量低的令人发笑,一年能有几万两白银的金银出产已经算是相当出色的成绩了。而民间虽然还有将近3亿两金银的储备,但是在目前的状况下,肯拿出来存在银行或是购买国债的,早就已经出手了。剩下的那些金银,短时间内恐怕很难让百姓们交给银行。
所以,各家银行想要继续吸纳金银储备,就只能向海外设法。按照我们对于海外金银流入的评估,一是来自于日本、美洲的金银为大头,去年流入的金银约价值1000万两白银;二则是对海外金银矿的开采,以台湾金矿为最,去年开采的黄金产量达到了68万两,比婆罗洲、库页岛及滨海边疆区所有金银矿的开采总和还要高;三则是来自于海外战败国的赔款,这一块太不稳定,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诸位,日本、台湾、婆罗洲等地已经属于我大明的控制之下,因此这些地区的金银也轮不到我们插手。但是美洲的金银就不同了,到现在为止朝廷还没有对美洲的那一座金银矿进行控制。而每年从美洲流入我国的金银,据说只有美洲金银产量的五分之一到六分之一左右。也就是说,美洲金银的年产量约在2000-3000万两白银之间,而这样的年产量已经开采了上百年,可见美洲的金银矿是有着多么的富裕…”
“美洲的金银矿产量,这是连朝廷都没能统计出来的信息,不知汪兄又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这个消息真的可靠吗?”
有人不由打断了汪元宜的话语,向他提出了质问。汪元宜放眼看去,发觉质疑自己的是曲沃李家的李景胜,于是不由对他笑了笑说道:“消息自然是确实可靠的,另外,朝廷并不是没能统计出美洲的金银产量,而是一直没有对外透露而已。
根据我得到的消息,美洲金银矿最为密集的地方,一在于墨西哥,二在于秘鲁。其中秘鲁波托西银矿为诸矿山中产量最大的一处。此矿被发现于1545年,据说矿山中矿石的含银量超过50%,几乎可以直接当银子使用了。
据说从40年前开始,波托西银矿的年产量就没有低于250吨,虽说最近几年波托西银矿的产量有所下落,但也没有低于200吨一年。”
汪元宜的话语终于让在座的众人有所动容了,光是一座银矿就已经超过600万两白银的产出,这实在是让人惊讶的财富。
李景胜也是禁不住吞了一口唾沫,方才继续向汪元宜问道:“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汪兄说的墨西哥也好,秘鲁也好,应当都是西班牙人的殖民地。朝廷现在和西班牙人的关系还算不错,内务府领导的四海贸易公司也正和西班牙在菲律宾的殖民政府一同开发菲律宾地区,朝廷难道会看着我们和西班牙人起冲突吗?
此外,美洲距离我国数以万里,西班牙人在美洲经营已经超过百年,以我们的力量恐怕很难去动摇西班牙人在美洲的统治吧?更别提想要图谋那些金银矿了。”
坐在汪元宜身边的胡清泉此时方才开口说道:“朝廷和西班牙人的合作似乎已经陷入了僵局。自从马尼拉新总督到来之后,就一直想要推翻前总督同我国签订的合作协议。
这位新总督不仅严格限制了马尼拉大帆船的贸易额度,还下令限制了我国纸币在菲律宾的使用范围。还趁着我国加大粮食收购的机会,对菲律宾粮食出口采取了高额税收制度。虽说我们同美洲的走私贸易暂时还不受影响,但是马尼拉帆船的合法贸易今年已经比去年缩小了近三分之一。
这位新总督还恬不知耻的向四海贸易公司勒索贿赂,声称他为了保住我国在菲律宾的贸易利益费了多大的力气。如果公司不能给予他合理的报酬,那么明年双方的贸易额度将会继续下降。而公司在吕宋岛上开垦的土地,他也要酌情加以征收土地税了。”
胡清泉的话语顿时让在座的众人感到了义愤填膺,时至今日,大明在海外势力的每一寸拓展,都意味着给这些大明商人提供了利益增长空间。
西班牙人打击四海贸易公司的行为,和打压全体大明商人在海外的利益已经毫无区别。哪怕其中不少人在四海贸易公司中并无利益,他们所感受到的愤怒也是一样的。
汪元宜拍了拍手掌,将众人的怒气平息下来后,方才平静的开口说道:“诸位不必过于忧愤,这位马尼拉新总督如此糟糕的吃相,显然是在自取灭亡。
不过这一切自有四海贸易公司前去应对,暂时还轮不到我们这些人去操心。但是西班牙人和朝廷的交恶,倒是给了我们一个极好的机会。
趁着其他人还没有将目光转移到西班牙人在美洲的殖民地,我们倒是可以先行一步,看一看能否为我们自己抓住一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