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朕不认同上必智慧,下必愚昧的说法,但是有一点朕倒是觉得夫子说的不错,这个国家最上层和最下层一旦认定了事物发展的方向,就很难再会动摇自己的主张。
就好比改革这回事,我们之所以要提出改革,是因为我们掌握了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信息,知道再不改革国家就要完蛋了。人民之所以支持改革,那是因为这个世道在没有什么变化的话,他们就看不到未来,或者说他们确定自己已经没有未来了。
所以对于这个国家要不要改革,人民和我们才是坐在一条船上的,至于那些中间的既得利益阶层,他们觉得自己随时可以跳下船去,反而不会这么坚定的支持改革。
但是,我们和人民都认为这个国家应当有所改变,并不代表我们选择的改革方案就是人民所需要的改革。无法获得人民认可的改革,终究会变成一堆失败的政策。”
朱由检略一停顿,夏允彝立刻接道:“可是民众又怎么能够知道,什么样的改革才是对他们的长远利益有好处的?
他们根本接触不到我们所能接触的,关于这个国家各个方面的讯息。如果他们以自己能否得利来评判改革的得失,难道国家之命运反倒是要被一群百姓的短见所操纵吗?”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夏允彝,又看了看在座的牛金星等人,不由嘴角上扬的说道:“国家之命运?难道你们真的以为,我们现在推行的改革能够改变国家的命运?”
夏允彝顿时有些惊奇的说道:“如果改革不能改变国家的命运,陛下推动改革是为了什么?再说了,改革如果改变不了国家的命运,那么究竟什么才能改变这个国家的命运?”
朱由检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说道:“当然是人民,自古以来的王朝更替,那一次不是人民所推动的?只要人民不被动员起来,就不要妄想国家会有所改变。
改革是什么?改革不过是促使既得利益者吐出一部分既得利益,然后交给朝廷重新分配而已。如果这部分既得利益最终只是落入了另一部分既得利益者的口袋里,人民却一无所获,这样的改革对于人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难道我们的改革就是把好处交给既得利益者,然后对着人民高喊爱国主义和奉献精神吗?让你们和人民易地相处,难道你们也会甘心?
若是朕,肯定是不会甘心的。改革的好处被上层瓜分一空,改革的阵痛却要求人民共体时艰,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保存这个国家的最大受益者者,不正是我们自己吗?为了保住我们的利益,却指望底层百姓去承担一切苦难,这样的国家怎么能够存在下去?
不要以为有后金在边上虎视眈眈的看着,我们就可以拿着鞑虏入侵中原生灵涂炭的故事去吓唬人民。对于人民来说,鞋子里的石子比远方的老虎更令人憎恶,我们不能指望用远方的老虎来吓阻人民不取出鞋子里的石子,这是自欺欺人之举。
所以改革的目的就是为了唤醒民众,只有当民众分享到了改革的利益,人民才会和朝廷站在一起。只要拥有了人民的支持,不管什么样的内外之敌都阻挡不了我们前进的道路。
只要我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哪怕朝廷只拥有河北一地,也一样能够消灭各地的叛逆。对朕来说,那些既得利益者肯起来反抗朝廷,反而是一件好事,只有经过野火烧过的森林,才不会有病虫害遗留下来。”
和皇帝坐在同一张桌子前的几人,夏允彝回味着皇帝的话语沉默不语;牛金星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陈子龙感到浑身不自在,只能低头喝茶以做掩饰;张岱则盯着茶楼外的蓝天白云,早就不知神游去了何方。
游遍了京畿几县之后,朱由检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又继续向着南面的保定、河间两府调研而去。
就在崇祯继续南下保定时,明军的前锋已经在义州附近扎营立寨了。对于驻守在义州的德格类来说,这真是一场他一点也不想打的战争。
年初黄台吉对于兄长莽古尔泰的处置,对于整个正蓝旗的大部分将领来说,都是心怀怨愤的。这些将领身后的家族,在天命汗时期就已经把家族未来投资在了莽古尔泰身上。
随着莽古尔泰的失势,也就等于他们的未来已经落空,除非黄台吉能够接纳并保住他们现在的地位。但是脑子里没有进水,大部分人都知道,他们此前跟随三贝勒利益纠结的太深,已经难以更换主人了,即便是他们想要投靠别人,新主子也未必会信任一群不可靠的背叛者。
更何况,到了他们现在的位子,黄台吉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收买他们,倒是不如用他们的位子去收买中低层的将士,反而更容易掌控整个正蓝旗。
因此在莽古尔泰贬爵之后,正蓝旗上下反而更是团结在了莽古尔泰身边,为他喊冤报屈,试图为莽古尔泰重新翻案。正蓝旗上下的举动并没有感动黄台吉,反而更令他忌惮起了莽古尔泰的潜力。
在黄台吉看来,八旗中桀骜不驯的有两白旗已经足够了,再多一个正蓝旗,他真是晚上都要睡不着觉了。两白旗的多尔衮兄弟年纪尚小,且对他态度恭顺,因此他还可以通过多尔衮去操控两白旗。
但莽古尔泰、德格类兄弟及正蓝旗上下一心,形成了一个水泼不进,针插不入的小团体,这就严重的威胁到八旗制度的根本了。如果各旗都像正蓝旗这般,他这个大汗和八旗之主岂不是成了空头名号。
所以在这次的出征中,黄台吉不仅没有带上莽古尔泰,还将正蓝旗的主力抽调至远离沈阳的义州,并令岳托的镶红旗驻守在北镇,以隔绝正蓝旗同沈阳的联系,这相当于把莽古尔泰软禁在了沈阳城内。
正蓝旗从上至下,都对八旗内部的这场权力斗争忧心忡忡,哪里还有心思去同明军交战呢。
明军使者的质问,在第一时间就被德格类送去了北镇,至于针对明军有可能的进攻,正蓝旗也只是加强了对于义州城及其附近的防御,毫无半点主动出击的意思。
而对于北镇的岳托来说,明军的挑衅却不敢让他掉以轻心。虽然正蓝旗的士气不振让他很是忧心,但只要莽古尔泰和正蓝旗将士的家属还在沈阳城内,岳托便相信德格类和义州的正蓝旗将士是不会作出什么傻事来的。
再说了,岳托的正妻是莽古济格格的大女儿,论起来他和莽古尔泰之间的关系比大汗还要亲近。因此他觉得,德格类不管做什么决定总是要给自己透露点口风的。
当然,他也不能任由明军进攻义州。士气低落的正蓝旗将士如果走投无路,作出一些屈服于现实的判断也是很正常的。当年天命汗统一女真各部、征服蒙古各部和那些辽东明军时,不常常是先让对方陷入绝境,然后再温言相劝的么。
10月14日,岳托带七千人马抵达义州和德格类汇合。15日,喀喇沁布尔噶都戴青、苏布地率义州左近的蒙古诸部九千余人来援。
在岳托将明军来犯的缘由公之于众之后,依附于后金的喀喇沁部,即关门三十六部的部分部族,为了不被明军清算,今次也是拼命一般拿出了部族的全部实力了。
至此,到了10月16日,义州城内外已经集结起了满、蒙、汉军计二万六千余人。
而在义州城的南面,近二万明军也在10公里长的正面上驻扎起了一道防线。
义州城位于大凌河以南,是一处被群山包围的盆地中心。沿着大凌河一线的平坦地势最为宽阔,然后越往南平坦的地形越是狭窄。
两座南北向的山脉,一东一西将这处盆地和大凌河夹在中间。这样的地形,自然让双方都很难绕道袭击对方的后路,只能依仗的正面战场的进攻,来击败对方。
明军的优势是,背后就是锦州,能够就近获得物资的补充。而后金军队的优势便是,骑兵超过了一半以上,一旦让他们突破了明军的正面,明军就不是失利而是打败。
也就在10月16日,义州的后金军发现了西面长城大凌河入口处,出现了明军的游骑,岳托随即命令太祖子巴布海同苏布地率三千人驻守河口,防止明军从河口冲入盆地。
而另一边,在看过了明军的阵地之后,岳托决定将军队分为左右两翼,他和德格类各领一翼,对明军阵地发起主动进攻。岳托对德格类及诸将说道:“先汗之时,明军在野战中次次被我军所击败,此后便只晓得坐守坚城,不敢同我军野战。
如今他们敢主动出城进攻于我,不过就是仗着之前几次野战没有吃什么亏而已。不过根据我的了解,此前几次野战之所以我军没有占据优势,那是因为明人虽然出了城,但依旧在野外营建了极为坚固的防线,他们依旧还是在使用守城的伎俩,而不是野战技术可以同我军匹敌了。
所以,我们不能任由明人在我们面前修建起一道防线,最终把我们拖入到冬天去。在义州,我们可没有这么多物资积蓄同明人对峙下去。
如果要从沈阳运送粮草而来,那么千里之遥的路程加上山河之阻,征发的劳力和路上的损耗难以计数?这场仗不用打,我们也要被明人拖垮了。
所以,这一仗要在明人还没有修建起防线之前,尽快打垮他们的正面部队,摧毁明人敢在野外同我军对峙的勇气,让明人重新回忆起我后金大军在野外无敌的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