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苏州河新码头的建设,使得上海县城墙之外,靠黄浦江和苏州河一带的区域,出现了不少新建的房屋。
这些房屋或是仓库,或是民居,或是客栈、食肆、茶馆,以满足上海县每日不断增长的外来人员的日常生活所需。
同每天都要定时关闭的上海县城相比,这城外的新旧码头区,却是日夜喧嚣,极为热闹。从去年开始,新上任的上海县宋应升便在城外组建了消防局、巡警局、市政厅和民团,以管理街道建设同社会治安工作。
上海县城是松江府城外最大的一座城市,立城百余年来,除了嘉靖年间的倭寇之乱外,就再没有遇到过兵灾。因此县城内的人口几近10万,而城外靠近黄埔江边的码头区域,也散居着上万人。
不过随着苏州河新码头的完成,从浙江、南直隶、湖广等地而来的客商,加上上海左近的失地农民的涌入。使得上海县城以外的新旧码头区人口几近增长一倍,而人口的迅速增长,不但对上海县的社会治安造成了压力,各种胡乱搭建的草棚也造成了安全上的隐患。
然而最让宋应升头疼的,还是这些快速涌入的人口,对食用水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上海周边虽然河流密布,但是作为一个河流下游城市,这些河流的水源事实上都不能直接用作饮用水。
因此以往上海县的百姓,只要有条件都会挖掘一口井水,用作自家的日常用水。现在一下涌入了这么多外来人口,这井的增长速度自然就没这么快跟的上了。
上海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气候远较北方炎热,一旦在这些码头区的装卸工人中间爆发了瘟疫,那么很快就会扩散开来。
在宋应升前往上海任职之前,崇祯就已经向他做了一个城市管理工作的经验介绍。这些城市管理经验,大多依据后世的经验总结而来。当然,中国在春秋时代已经有了万人以上的城市出现,因此对于城市管理也有一套自己的传统经验。
不过这些经验并没有依照科学求证原因,并进行系统性的归纳,因此并不能对城市建设进行规划设计。而崇祯给予宋应升的知识,却是经过了数百年知识大爆炸后的经验沉淀,因此对于城市扩展期间出现的问题,可以更好的对症下药。
过完新年之后,上海县终于升格为上海市,不仅从松江府完全独立了出来,还获得了一笔朝廷的拨款,用于赎买上海县到苏州河两岸共3万亩的土地。
上海县城以北,苏州河两岸,除了新建成的苏州河码头区外,其他地方还是一片水田和沼泽交错之地,其间溪涧纵横。这块地方一到夏季,就芦草丛生,密集的难以进入,而一眼望去,田间丘墓累累,显然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上海县北面的水田,并不如青浦、华亭的水田肥沃,因此一亩上等水田也最多到2万文,差一些的荒地这大约在1万文。因此3万亩土地,均价大约在1万5千文每亩上下,总价大约为60万元。
事实上,大多数本地人都认为,这个价格是高估了。因为去年朝廷征收新码头用地时,估价也不过才1万2千文每亩。
当这些人正议论着朝廷当了一次冤大头时,内府派出的人员又在上海县西面、南面花了40万元购置了2万1千亩土地。
此时本地的地主方才感觉有些不对劲,开始捂住了手中的土地不再出售。而在三月底,在上海县城的城隍庙内,开办了一间土地交易所,用于交易上海地区的土地买卖。
上海士绅和百姓愕然发现,他们手上的土地不能再向以往一样进行私下交易了。每块土地都必须在交易所内进行登记买卖,否则朝廷将不认可土地产权的变更。
于此同时,新上任的上海市市长宋应升宣布,因为新度量衡的颁行,上海市将会对境内所有土地进行重新丈量,旧有的田契将会在3年内一一替换为新的土地产权证书。
土地性质将会分为农业用地、工业用地和商业用地三类。农业用地的征税比例不变,但是工业用地要求每年缴纳3%的土地税,商业用地则是每年缴纳地价的5%。
土地使用性质的状态更改,地主需向市政厅城市规划科进行申请,暂不收取费用,但是一年只许更改一次。工业用地同商业用地的高税率,让本地士绅百姓甚为惊讶,他们觉得应当没有什么人会更改土地的性质,就为了多交税。
对于新度量衡的颁行,上海县的士绅百姓很快就平静的接受了,毕竟上海本身就是一个棉纺织中心的城市,商业较为发达。新度量衡比之旧度量衡使用起来更为准确方便,极大的减少了商业贸易上的纠纷。
但是对于上海的士绅来说,重新丈量土地,他们还是存在着抵触情绪的。但是如果不接受土地重新丈量,他们就无法更换新的土地产权书,也就不能再进行土地转让。
一部分较为顽固的士绅,决定抵制新的土地丈量,他们原本也没打算出售自己的土地,因此认为哪怕换不到新的土地产权书,他们也没吃什么亏。
不过一部分拥有上海县城内外土地的士绅,则很快便倒戈了。因为土地交易市场开办之后,上海县城内和县城附近的土地便开始缓缓上涨了。
去年在县城外自家土地上建立仓库、客栈的士绅们,很快便发觉自己修建的仓库和客栈还是太小了,完全无法容纳那些外地来上海设立货栈的商人们。以往只有秋后才会兴旺起来的上海县,在今年春天,就开始火热的不得了。
来自景德镇的瓷器,来自湖广的大米、茶叶、棉花、竹木,来自浙江的丝绸,来自福建的茶叶和来自天津的各种黄铜和铸铁零部件,新式纺纱机器,玻璃器等等。
在上海开港的一年之后,大明各地的商人似乎突然之间就反应了过来,都想要在上海设立一个分号,以作为销售。
原本聚集在一起,想要反对重新丈量土地的士绅很快就散去了。他们实在是没时间讨论这个事情,各地商人向上海县聚拢的同时,也推动了上海的城市建设需求。拥有土地的本地士绅,现在需要考虑的是,究竟是出租土地好,还是出售土地划算。
而进入4月后,来自巴达维亚、万丹和马尼拉的各国商船陆续出现在了黄浦江上。这些数百吨的大船,一船便运走了十多只乃至二十多只内河小船从长江沿岸运来的各种货物。
不管是荷兰人还是英国人或是其他国家的商船,今年从一开始便直奔上海而来,他们甚至都没有在南中国沿海的港口停留一下。
去年中国这个东亚帝国开放口岸的消息,终于在这些东南亚地区经商的商人口中流传了开来。而刚刚开放的上海口岸,不仅拥有大量的货源,价格还比广州、澳门更为低廉的消息,同样也传了出去。
因此当今年的季风刚刚吹起时,那些商人们便已经迫不及待的驾船出发,想要赶在所有人之前,赢得一个开门红。
背靠中国最为富庶的江南地区,发达的手工业制作,使得上海港拥有着其他地区所无法比拟的优势。内陆各省生产的各种原材料,经过了长江运到江南地区,通过太湖地区的手工业者的加工制作,各种成品再次运到了上海。
可以说,上海港刚刚成立没有多久,便展现出了成为亚洲第一港口城市的潜力。由于上海工商业的急剧发展,使得宋应升发布的土地丈量公告,很快便从上海县士绅百姓的谈论中边缘化了。
只有那些土地位于浦东的士绅们,才依然在努力抵制着土地清丈。但是这些士绅的声音很快就成为了上海士绅中的非主流。仅仅因为隔着一条黄浦江,位于浦西的一亩下田也是浦东上田价格的3倍,
在土地交易市场上进行土地交易,完全是按照土地产权上的面积进行计算。当土地价格不断高涨的时候,便是多出一个平米,对于地主来说都是有利可图的。
于是,原本应当抵制土地清丈的地主们,很快就出现了支持清丈的声音。这些地主的土地大多在上海县附近,他们掏钱贿赂清丈的官吏,把自己土地边上的荒地、公用地甚至是某些百姓的小块田地也圈入了自己的土地之内。
拿到了土地产权证的地主,很快便在土地交易所以高价出售了这块土地。因此很多百姓突然发觉,他们的土地不知不觉就成了别人的财产。这也使得,崇祯二年上海县的土地纠纷官司开始频繁发生。
为了减少此类官司,宋应升不得不再次追加了一条,土地清丈完成后,必须公示30天,没有异议方才能颁发土地产权证书。这条规定极大的打击了土地交易的热情,让不少投机者甚为不满。但是宋应升很快也发现了一个好处,这些官司的出现,使得那些抵制清丈的百姓开始转变态度,积极的开始更换了旧田契。他们生怕,自己的土地也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别人财产。
于是,原本只是松江府治下的一座上海老县城,开始跌跌撞撞的走向了,自己前程远大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