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华殿的内阁会议室内,曾经撤走的桌、椅再次恢复了,而朱由检一大早就赶到了这里,准备参与节后的第一次内阁全体会议,也是新内阁成立后的第一次会议。
过节之时,朱由检把文思院研制出来的第一批座钟,分到了内阁和六部官房中。
这是以利玛窦及金尼阁带来的自鸣钟为蓝本,一种冕状轮擒纵机构的小型机械钟,加上伽利略发明的重力摆的原理,还有文思院工匠的精密制作,成功的研制出了摆钟。
这批摆钟一天的走时误差达到了惊人的1分钟以下,但是造价却达到了35两银子每座,这还是朱由检下令去掉一切不必要的装饰后的价格。
对于这种外形同一个12岁儿童般大小的西洋自鸣钟,对于钱谦益等高官们来说并不陌生。市场上大约为50两每座,制作的小而华美的数百两一座也不稀奇,如果加上金银等装饰,则可以贵至数千两。
如此昂贵的价格,使得自鸣钟更多的被视为一种高价值的艺术品,而不是作为一种计时器。
和民间最便宜的计时器--香漏相比,后者“一盘香可用二十四小时,所费不过三文“,而每天误差高达15分钟的西洋自鸣钟居然要50两一座,这实在是一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然而皇帝似乎对于推行这种西洋自鸣钟计时情有独钟,即便户部尚书郭允厚拒绝了,为京城各衙门添置西洋自鸣钟付账,皇帝还是决定从内库拨款为京城各衙门配置自鸣钟。
随之而来的,是一份京城各衙门上下班时间表,一天12个时辰被分成了24小时。上班时间也被固定为早上8时至下午5时,中午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对于皇帝这种新奇的规定,各部的主官都表示反对,而中下级别的官员胥吏则在私下表示支持。
作为首辅的黄立极,在接到了众多的上书之后,也准备就这个问题向崇祯进行劝谏。
走上文华殿台阶前,朱由检对着恭立在台阶两侧的几位阁臣点了点头,便开口说道:“请郭尚书先进来,朕想和他谈一谈。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召开全体内阁会议。”
不待黄立极出声,朱由检已经走入了文华殿内。几位阁臣楞了一会,才明白皇帝说的半个小时是什么意思。
郭允厚对着身后站立的一名官员吩咐了几句,便跟在皇帝后面走进了文华殿内的会议室。
郭允厚还没有坐稳,朱由检已经迫不及待的说道:“郭尚书,朕想要和你谈的是关于官员补贴的问题。我想你应该清楚,自从太祖定下了官员俸禄之后,大明就一直没有调整过官员的俸禄,但是现在的物价已经是太祖时期的几倍有余了。
如果我们不调整官员的俸禄,难道他们不会用手中的权力为自己调整俸禄吗?大明开国200多年,也只有一个海刚峰而已。朕实在是不明白,户部为什么要反对?”
郭允厚显然对于皇帝的提问做好了准备,他不慌不忙的说道:“往年夏税折色银约150万两上下,秋税折色银约250万两左右。
去岁各地收成还算正常,扣除已经发放的边军年例银及各种支出,太仓存银约139万两,加上出售长芦盐场的收益,太仓现在有银199万两。
但是开春后先帝山陵复工,要拨款30万两,整治海河拨款10万两,还有按照往年惯例给六部拨款办事约100万两,太仓中剩下的59万两要支撑到今年夏税收上来。
恕臣直言,这些钱用来应付朝廷遇到的突发状况,还勉强凑合。但要是拿去发给官员补贴的话,若是发生了什么花钱的事,户部岂不是束手无策?
更何况,今年太仓有积余,这还是靠了出售长芦盐场的关系。但是明年户部又该从哪里筹措这笔费用?至于陛下说的火耗归功,臣还是深表怀疑。臣以为,如果下面的官员能够把正赋收齐,户部就要谢天谢地了…”
朱由检顿时哑然了,事实上郭允厚的顾虑并不是杞人忧天,在各地的国税局尚未建立起来时,户部对于地方上的经济状况既不知情,也无法掌控。
户部对于地方官员在税收上的约束,无非就是一个鱼鳞图册规定的定额税收。
户部官员之所以不愿意对工商业进行征税,一方面是商人集团同官僚集团的合流。
另一方面则是,工商业同田地不同,这是一种活的经济活动,除了一些座商之外,还有流动性很大的行商。
如果想要对工商业进行收税,就需要建立一个严密的税收组织。但是在农业时代,大多数时间的商业并不发达,很可能就会出现,在大多数地方收税人员多过商人的情况,这么一来征收工商税就成了得不偿失的状况。
再有,商人亏本了就无法从事商业了,或是有些商人发达了之后就转行当地主去了。但是根据明朝的税收原则,一旦确定了某地的税额,就算当地商业突然衰退了,这个税收也无法减少,要平摊到当地其他商人的头上去。
因为调整税额的权力在户部、皇帝这里,而不是在当地的官员手中。在这种状况下,每个地方官员都宁可把税额定的越低越好,起码不会出现要自己填补亏空的状况。
相比起四处流动的商人,在固定田地上耕种的农民,才是征收定额税的最好对象。起码不到万不得已,这些农民不会丢下自己的田地跑路。而且只要不是遇到灾荒之年,田地的产出总是很稳定的。
郭允厚虽然名义上是户部尚书,但是他也只能管理送到京仓的各种物资,还有太仓内的银两。对于各地征收的实物税收及折色税收,他想要管理也没有这个能力。
朱由检思考了再三,发觉自己的确无法说服这位户部尚书,因为他也同样不清楚,各地的火耗归公究竟能送上来多少。
他不得不退让了一步说道:“那么不如这样,在京官员每个月3万元的补贴,由内库借给户部,但是户部要承认这笔账目。待到两税征收后,户部从火耗归公的项目中提取归还,若是不足可以往后推迟到下一次税收后。你看怎么样?”
郭允厚顿时颔首微笑着说道:“陛下说的自然是极好的,臣并无异议。”
郭允厚开始喜欢上这种面对面的谈事方式了,起码不用整天去猜皇帝到底在想什么,汇报上去的实际事务都会有一个结论,而不是搁置在司礼监的某个角落,等待大家遗忘了它,就当做没有事情了。
朱由检摇了摇头,便对着身边的王承恩吩咐道:“去通知首辅他们进来,准备进行内阁会议吧。”
郭允厚连忙阻止道:“陛下,在召开内阁会议前,臣有一件事希望能够先向陛下进行汇报。”
朱由检顿时让王承恩停下,然后转头对着郭允厚说道:“郭尚书请说。”
“户部粮食局已经成立,设郎中一人,主事三人。郎中笪继良,正旦前已经抵达了京城,他这些日子来足不出户,参考户部文献,拟定了一份粮食仓库调度方案。
此刻他就在外面,臣希望陛下能召见他,先听听这份方案的内容。”
朱由检下意识的看了看边上的座钟,才开口说道:“离开会还有10多分钟,这点时间不够吧?不如开完会再谈?”
郭允厚赶紧说道:“方案陛下可以带回去慢慢看,但是臣希望陛下能听听笪郎中的想法,这份方案光靠户部是做不了的。”
朱由检犹豫了下,便点头说道:“郭尚书既然这么说,那么就请他进来说说看吧。”
待到笪继良进来说了自己的想法后,朱由检算是知道为什么郭允厚要在内阁会议之前汇报这事了。
笪继良认为自古以来就有千里不贩粟之说,现在各地的粮食转运耗费要粮食局自己承担的话,那么为了降低运粮费用,粮食局在各地的总仓库,应当设置在水陆交通便利的枢纽地区。
大明粮食产量较高的几个地区,不外乎四川、湖广、江西、苏湖、河南五个地方。而需要粮食输入的,则是陕西、甘肃、宁夏、北直隶、辽东、皮岛几处。
四川的粮食想要运出来,就必须整治长江航道,否则以现在十船出川就要损失三船的危险,运粮就会变成成为残民之举。
而湖广、江西、苏湖、河南虽然能利用长江及运河航道北上,但是运河的运力根本满足不了这么多粮食的运输。
且湖广地区同河南相邻,但是粮食却要绕一个大圈才能抵达郑州,再又从郑州转黄河入陕西,实在是费时费力。他认为应当设法在汉阳同郑州之间修筑一条道路,以节约运河运力。
而河南入陕西的黄河段虽然可以通航,但是陕西境内的陆上交通已经多年失修,运粮大车难以行驶,他也觉得应当进行整修一番。
笪继良说的很好,基本说出了南北交通干线的理念,只不过这不是粮食局的工作内容,而是工部的工作。
作为户部的郭允厚显然是想要先摸清崇祯对这事的看法,然后再从工部手中取得对这项工作的主导权力。毕竟,只要上了项目,就意味着更多的金钱和权力,古今都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