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我是在想,只要黄元城这样的阉党党羽还霸占着内阁,我们东林党人想要入阁肯定是希望渺茫。”袁崇焕看着在座的党人都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后,赶紧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他的话引起了兵部主事钱元悫的共鸣:“不错,若是内阁之权被这些阉党党羽所把持,我等党人实在是难有出头之日。韩、刘两位老大人,都是本党的谦谦君子,所以才被这些阉党所排斥。
内阁及六部九卿如此党同伐异,公然破坏会推规则,我等决不能就此袖手旁观。文先生被奸党迫害离京返乡,韩、刘两位先生被隔绝于朝廷中枢之外,这完全是因为这些阉党蒙蔽圣上,把持了朝政啊。
愚以为,今日之事不在于为两位先生讨还公道,而在于请求陛下清算魏忠贤余党,斥退朝中奸邪,令正人君子重整朝纲。若能如此,本党方可一遂平生之志。”
“不错,若不是奸党蒙蔽圣上,吾舅又焉能被斥退离京。”姚希孟顿时愤愤不平的出声支持道。
不过两人的话语不仅没有获得热烈的欢迎,反而让酒宴上的气氛冷却下去了。
这些东林党人们一个个低下了头,研究着自己面前的美食,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似的。
钱元悫面对如此诡异的场面顿时有些发愣,兵部武库司弊案被查出之后,兵部上下顿时被弄了一个灰头土脸,而五军都督府经历司则趁机从兵部手上代管了不少权力。
虽说是代管,但是天知道这些权力什么时候会交还给兵部。而且因为武库的弊案,他们这些兵部的官员在考绩上都留下了不利的评语。
而且内阁改制之后,兵部同其他各部之间的关系,已经变成一个相对独立的机构。这对于兵部几位主官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这代表他们只需向皇帝负责,而内阁再无名义约束自己了。
但是对于兵部的低阶官员来说,这却是一项糟糕透顶的制度改革。兵部的相对独立地位,也就意味着他们今后的升迁,只能瞄准兵部内有限的几个职位,其他各部将很难再接受他们这些兵部出去的官员。
同理,兵部官员外放地方上的官职选择,也变得稀少了起来。而且归属于内阁名下的吏部,一旦朝廷有职位空缺出现,优先考虑的对象,一定会是内阁管理下的各部官员,而不是他所管理不到的兵部官员。
作为兵部一份子的钱元悫,最希望的就是内阁制度改革能够作废,再不然也要让东林党人主政内阁。
是以他才会在党人面前极力批评现在的内阁,希望能够煽动这些党人站出来集体反对内阁,或是反对政治改革。
但是对陆澄源、王守履等党人来说,他们极力反对的是现在的内阁排挤东林党人,但是对于扩大文官权力的内阁改制,他们还是乐于见到的。
和钱元悫不同,这些东林党人的官职都是在内阁管理下的各部之内。内阁制度改革去掉了兵部、刑部、大理寺同内阁之间的联系,这意味着这些部门的官员面对未来官位竞争的时候,一下减少了六分之二的对手。
因此对于陆澄源、王守履等人来说,他们反对的只是现在这个内阁之中,没有东林党人的存在。当然如果能够让东林党人控制现在的内阁,那就更完美了。
但是他们绝没有把整个内阁当做东林党人的敌人,非要把现在的内阁掀翻,回到过去文官内阁和内廷互相牵制的旧局面上去,这不合乎于一部分文官的想法。
比如陆澄源、倪元璐就认为,和过去内廷牵制下的内阁相比,现在这个几乎脱离了内廷控制,且明确了对各部管理权力的内阁,显然更为符合文官治理天下,而君王垂拱而治的士大夫们的政治理想。
因此他们希望能够在维护现行的体制下,反对某些权臣。而不是为了反对某些权臣,去摧毁整个新制度。
袁崇焕看着场中气氛变冷之后,顿时感觉不妙。如果等酒宴散去,钱元悫、姚希孟弄出什么事端来,他岂不是成了煽动者了。对于本党内这些党人的品性,他可没那么放心。
“其实,我想说的并不是钱主事说的这个意思。如今陛下登基未久,国家正需镇之以静,这朝堂之上的争斗还是缓缓再说。
更何况,陛下登基不满五月,京畿已经连续发生了两起乱子,想必陛下心中也是郁气满腹了。
且后天就是岁首,想必陛下现在心中想的,就是如何过好这改元之后的第一个元旦。也好让天下臣民看看,新皇登基后的新气象。
如果我等,这时候还要伏阙宫门,恐怕不仅得不到陛下的同情,反而会激怒陛下。”
钱元悫顿时不快的说道:“难道我等就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些阉党祸乱朝纲,把持朝政,蒙蔽圣上不成?见到奸邪弄权而不站出来指责他们,这和同流合污有什么区别?”
袁崇焕赶紧否认道:“不,我不是要劝说大家放弃同阉党的斗争。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需要讲究下斗争的策略。不能就这么白白的消耗本党的同仁,而又无损于奸邪的一根汗毛。”
袁崇焕的话语终于得到了这些年轻党人的出声支持,东林党前后七君子惨死的下场,固然让东林党人名扬天下,成为了正人君子的代表。
但是做这种正人君子的代价未免实在是太大了些,年轻的党人之中,让他们口中赞颂几句东林前辈的高风亮节,大约人人都能口吐莲花。
但是想要让他们学习这些前辈的风采,用自己的家破人亡来证明对方是恶人的方式,大约大部分人是要**回家过太平日子的。
崇祯登基以来,虽然没有在朝堂上全面清算阉党党羽,但是对于被阉党打压的,东林党人的任官资格却大都恢复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现在大部分东林党人对于崇祯皇帝的怨气,并没有对其兄天启皇帝这么大。
有一部分东林党人恢复官职之后,他们心里的某些政治理想也随之抛诸脑后了。在这种情形下,要让这些党人伏阙宫门,和皇帝撕破脸皮对抗,他们肯定是不愿意的。
只不过,东林党人此刻还需要抱团取暖,不能把本党凝聚人心的旗帜公然摒弃。因此他们不便公开反对,钱元悫这种符合东林党宗旨的政治正确的主张。
不过现在袁崇焕站出来抵制钱元悫说的话,却深得这些人的心扉。
陆澄源反应的很迅速,不待钱、姚等人的反对,第一时刻便向袁崇焕请教道:“不知自如兄以为,我们应当如何展开斗争,方能给奸邪一点教训,又能保存本党的同仁呢?”
袁崇焕清了清嗓子,脑子里急剧的思考着,片刻之后便出声说道:“内阁制度变革之后,内阁的权力将大大超过了往昔。而以往陛下决断的权力,现在也转移到了内阁诸位阁老的手中。
如此一来,就会出现一个问题。以往内阁只是辅助陛下决策,因此如果决策出现了失误,那么我们不能够评论决策上有什么问题,而只能追究执行者执行不力的错误。
但是现在的话,我们可以直接指责内阁决策有误,才造成了地方上无法执行,或是执行后引起了严重的问题。
内阁阁臣都是词臣出身,对于地方庶务不甚了了,只要他们做事,就必然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到时我们就能在陛下面前,用这些证据去弹劾内阁决策失误的问题。一次两次之后,想必陛下对于内阁的信任也就降到了低点了。
没有了陛下的信任,掌握了这么多权力的内阁,必然就会受到陛下的打压,想必黄元城不会如此权欲熏心,死死赖在首辅的位置上不走吧?”
袁崇焕的计谋,顿时吸引了诸多东林党人的叹服,王守履就鼓吹道:“自如兄不愧是研习兵法的大家,听君一席话,黄元城就是不走也不成了,哈哈。”
几名党人纷纷举杯向袁崇焕敬酒,唯钱元悫默然不语,不甘心就此罢休的姚希孟终于忍不住说道。
“自如兄计谋虽好,说到底还不是要等待对方犯错。我倒是觉得这个计谋虽好,但是见效太慢了。
请各位想想,阉党得势这些年,天下已经是百业凋敝,民不聊生。若是再让奸党一直把持朝政,等待正人君子上台之后,还有时间力挽天倾吗?”
姚希孟一针扎破了党人们刚刚泛起的迷梦,犹如往刚刚有些热情起来的宴会宾客头上泼了盆冷水。
他的这种行为自然是不讨人喜欢的,甚至于有些党人心里,已经把皇帝给予其舅舅的评语,用在了姚希孟身上。
袁崇焕来参加这个聚会,一方面是想整合沟通东林党内低阶官员的团结,好作为今后自己的后盾;另一方面则是想要拉拢几个党人,作为自己的党羽。
看到姚希孟的话很有可能导致这场宴会不欢而散之后,他顿时脱口而出的说道:“其实除了等待内阁自己犯错误外,我们还可以想办法从外面牵制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