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道一边停车一边道:“上午在刑侦转了转,中午没事,我就开车出去兜了一转,熟悉熟悉市里的环境,想着时间差不多了,我就自个儿过来了。其他人我让他们各忙各的,反正他们谁都比我了解情况,我自己一个人下来就成!”
顾镜心中有些打鼓,看来这不是一个喜欢循章办事的领导。不过想想也就释然,比柴飞白还年轻两岁的副市长,行事风格自然会带着八零后年轻人的风格。
顾镜早就在治安支队内部做好了安排,每到一处,都一个模样相对出挑的女警介绍板块或小组里的情况,李云道一直笑眯眯听着,只点头,偶尔一针见血地问些只有内行人才懂的问题。柴飞白一直跟着,很快就发现,这是一位不太好糊弄的一把手——首先人家是警务专家,其次这位顶头上司的城府比一般的年轻人要深得多了,柴飞白自认自己是同龄人里比较深沉的了,但跟眼前的年轻副市长比起来,相距甚远。李副市长不可能不知道顾镜是黄仁义的走狗,黄仁义自己一裤子的屎,这条走狗又能干净到哪儿去?之所以现在还能在这里蹦跶,完全得益于上面的那句“到此为止”。顾镜干过的那些肮脏事情,柴飞白觉得自己连说都会脏了自己的嘴巴。他一直在观察这位年轻的副市长,想从他眼里看到一些端倪,可是参观到最后的会议,李副市长的眼神一次又一次从顾镜的身上划过,除了客气,柴飞白没读出任何有效的信息。
等那辆迷彩色的北京越野驶出治安支队的大院时,顾镜才长长地吁了口气。他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很满意,看得出来,独自一个人来调研的李副市长也很满意,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大多数时间都在肯定治安支队以往的成绩。他今天中午特地跟刑侦那边的人打听了一下,听说王虎从头到尾都在诉苦,这让李副市长的脸色很难看,但下午李副局长的脸色就没有摆下来过。目送越野车离开自己的视线,顾镜忍不住哼起了小调,看柴飞白还看着马路的尽头若有所思,撇撇嘴,心中暗道:书呆子就是书呆子,读个硕士顶屁用,手不拎肩不能扛的,放在治安支队也是个累赘,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得找个机会把这个二百五弄出治安支队。
北京吉普转过弯,李云道看到顾镜的身影从后视镜中消失时,脸上的微笑表情瞬间转变成凝重。顾镜拿出来给自己看的,自然都是治安口子上的成绩,他想用功劳簿来换取自己的信任,但治安支队的问题却是在骨子里的。治安支队虽然不是窗口单位,但是却是与人民群众切身利益相关的要害部门,正所谓位高权重,而且油水很肥沃,否则当年黄仁义也不会力排众议地安排在德行上受到质疑的顾镜当这个支队长。
治安支队的主要职能是
治安支队跟刑侦支队的职能是有极大的差异的。刑侦支队的职能都在刑侦案件发生之后,而治安支队的主要职能是却是预防、发现和制止违法行为。从犯罪学的角度来看,治安支队存在的意义是更深层次的。但是,如果这样一群原本该预防和制止犯罪的团队却与犯罪份子沆瀣一气,势必会对社会治安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
李云道在治安支队的荣誉室里起码看到了两面旌旗是跟曹国九的开泰集团有关联的,中午李云道其实哪儿也没去,拉着夏俊龙一起共进午餐。提及顾镜此人,夏俊龙讳莫如深,这让李云道进一步提高了对顾镜的警惕。哪怕今天下午顾镜将姿态放得极低,更不得把脸面都贴到地板上给李云道踩,但是越是这样,李云道越不敢信任他。
李云道相信,顾镜应该是觉得下午自己的表现算得上是天衣无缝了,石明和黄仁义的事情很多人都以为已经画上了句号,但自己在江北现身的当天,刘冈就被两规,这肯定会让顾镜这样的人重新警惕起来。
治安支队要调整,但是并不是现在。李云道开着车,沿着大运河旁的运河大道一直走到快上高速的路口,才重新调头开回市区。他现在很享受开车的过程,局里给他配的司机,除了去市政府开会外,他也很少会动用。上周末,战风雨和木兰花抽时间把这辆改装过的北京吉普送了过来,现在李云道出入基本都靠自己开车。事实上,他也很享受这种难得独处的驾驶时间,江州城其实并不大,内环路一圈开下来,不堵车的话只要四十分钟。
出了内东环再往东一点,就是石明执政时期花重金打造的城东工业园。城东工业园是石明去江南取经后,回来做出的决策,将斜港等原先的六个乡镇从两个区里剥离出来,合并成如今的城东工业园区。为了拆迁,市里已经在这块土地上投资了不下百亿。
城东工业园的拆迁曾经闹出过震惊全国的埋人事件,那埋人事件之后,中央巡视组就盯上了江北。可以说,江北窝案的爆发,这块如今荒凉得像一处鬼城的现代园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导火#索。
把车子停在路边,李云道眺望着这块土地。江州的雾霾一直很严重,隔着不到百米,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几处正在施工的工地。石明作为市委书记,魄力是有的,他的政治抱负压得江州囊中羞涩的财政喘不过气,压得江州原本就负担沉重的百姓生活愈发艰难,虽然要命的是,执政后期,从他手中批出去的几块更改了使用性质的百万方地块,给他的私人财富带了巨额的增长——正是这份巨额的财富,将这个敢于在省委常委会上对高泰祥说不的市委书记推上了被告席。
不远处,就是一处人工湖,不知道哪里来的学者考证说汉太祖高皇帝刘邦曾经在这里短暂地栖身过,所以命名为沛公湖。沛公湖原本是要作为5A级风景区进行开发的,如今别说5A级风景区,连风景两个字都算不上。湖边飘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垃圾,成片的枯黄芦苇让这片土地看上去愈发凄凉。
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李云道相信马文华也回天乏术,干了一辈子纪委出身的马书记的确想给这个城市留下些宝贵的东西,但是天时、地利、人和,似乎一样都不占边。
石明在规划这样的一个全新的工业园区前,去了成都高新区、苏州工业园区、青岛工业园区等国内数十个顶类开发区考察,浩浩荡荡的考察队伍出去了一批又一批,久悬不定,直到最后,才因为石明在苏州挂职过半年,才定下仿照江南苏州的模式进行开发区的建设。
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开发区,先是声势浩大的拆迁工程,埋人事件震惊全国,事件余波未了,紧接着就是江北窝案爆发。江州从皮肉到骨子里都生病了,原本设想和规划都相当然地完美主义的开发区便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江州想要转型升级,还是得在开发区上找答案。”李云道喃喃自语,转身时却看到一辆牛车徐徐从新城大道上走过,中间停顿了一下,留下一地热气腾腾的牛屎。牛车上装着整车的草,去的方向却是开发区深处。
李云道有些困惑,上前问赶车的老人:“大爷,开发区不都拆迁了吗?您这一车草运进去干啥?”湖边的风很大,李云道下车的时候披了一件宽大的风衣,风衣遮住了制服,加上他一口北方口音,老人以为是来开发区考察投资环境的客商。
“拆迁?那都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乡下人,没了地就不习惯。村子里好多人都住在城里,反正政府征收上去的地还空着,还能种些庄稼,伺候了一辈子的农田,没了地,心里怪不踏实的。”老人揉了揉眼角,皱纹如菊花般绽放,吆喝着让老牛停了下来,接过眼前这长相和气质都颇顺眼的年轻人递来的烟,又用手挡着风,点了烟,抽了一口才接着道,“娃娃你是来考察投资的?听大爷一句劝,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咱们江州什么都好,就是不适合来投资,你看前面这个城东工业园区,当时建区奠基那阵子,省委书记、市委书记来了一大帮子官员,来投资的商人也不少,那会可热闹了。现在你再看看,说好的商场、超市、学校,一样都没有建,来投资的人十个也已经跑掉了九个,剩下的也在想办法脱手。年轻娃娃,手里有钱是祖上积的德,但有钱也不能那么着糟蹋啊!”
老人家一段话说得李云道哑口无言,又听老人说了些关于开发区的闲话,这才目送老人吆喝着老牛,驾驶牛车缓缓走向远方。
城东工业园区弄得民怨不小啊,看来要扭转开发区的局面,不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正感叹着,手机响了,李云道低头一看,顿时觉得头疼万分:消失一阵子的小魔女潘瑾又现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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