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这座南方小村落安静得更早。路上无人,只有偶尔的风声引起的犬吠。
村里最近不太平。
出了几户人家小孩丢失的事情,到了晚上,家家关门闭户。
苏笛的爷爷奶奶家也不例外。
尤其是老人去世的当天,家里沉寂得更早。
五岁的小苏笛站在爷爷的房门前,手放在门上,怯怯地不敢进去。
“爷爷”。小苏笛低声唤着。
屋子里传来一阵暴喝:“小兔崽子,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滚!”
苏笛的脚在门口蹭了蹭,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爸爸妈妈带着弟弟在遥远的北方城市生活,只有她被丢在这个村落,远离他们,躲避着罚款。
唯一疼爱她的奶奶今天去世了,这让漫长的夜更加难熬。
但她不敢出去。
想起昨天来家里的隔壁王大爷。在弟弟出生以前,王大爷经常拉着孙子来他们家炫耀他有孙子,每当这个时候苏笛的爷爷总是在王大爷走后臭骂苏笛一顿,骂她不争气——似乎他没有孙子全是苏笛的错。
弟弟出生以后,王大爷再也没来过。
昨天却来了家里,不是炫耀,而是哭诉——他的孙子不见了。
这已经是苏笛听到的第三个小孩子丢失的事情了。
之前跟她一起玩的小伙伴洋葱头,消失了几天,至今不见踪迹。
洋葱头的父母都在城里,年迈的奶奶精神恍惚,对于孙女的消失并不上心,说着过几天就会回来。
说起这几个失踪的孩子,有人说被人贩子拐走了。
听话和说话的人都叹气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这几年,村子里很多人都搬到了城里。像跟以前跟苏笛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李飞,随着父母离异和上学,也跟着父亲搬走了。
这是一个只剩下老人和小孩的村子。
老人和小孩,还能做什么呢?
苏笛的小伙伴越来越少。
但现在,让苏笛害怕的不只是丢孩子的传闻。
还有镜子上的裂缝。
苏笛的房间,原来有一面镜子。
苏笛一直很害怕镜子,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都是如此,她总感觉镜子里的人并不是自己,镜子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陌生的,不为人知的世界。
可是大人们觉得她的想法是幼稚的孩童想法。
她曾经试着把镜子摔在地上,镜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为苏笛招致了爷爷的暴揍。
但镜子没有碎。
只是镜框掉了下来,镜子缺了一角,剩下的完好无损。
爷爷说这是一面古镜,价值连城。
苏笛想不通既然价值连城为什么不放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在苏笛的苦苦哀求下,奶奶把缺了角的镜子拿到了自己的房间,放在衣柜的柜门后面。
这是半年前的事了。
奶奶是在傍晚咽下的最后一口气,苏笛跟着奔丧的大人们站在奶奶的房间里。
她总觉得房间里还有别的东西。
她的目光落到那个巨大的柜门上。
她觉得柜门后面有人。
哭声嘈杂的房间里,苏笛轻轻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
镜子上出现了一道裂缝。
按理说,裂缝并不稀奇,质量不好的房子或者年头久了的建筑,出现裂缝很正常。
更何况是已经摔过一次的镜子。
但这个裂缝不一样。
这个裂缝会说话。
从裂缝的那一边能听到声音,但苏笛无法分辨出是什么声音。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裂缝正好把自己的身体分成两部分。她把头贴在镜子上,那一边的声音是她听不懂的语言。像是有很多东西堆在里面,声音嘈杂。
这个裂缝从什么时候出现的,苏笛不知道。
她用手抚摸着裂缝,却感受不到任何裂隙般的触感。
指尖之下,平整、光滑。
这个裂缝并不在镜子表面。
“你这个孩子,真的是白眼狼,你奶奶白疼你了!她去世了,你只顾在照镜子!”
伴随着爸爸的呵斥,苏笛被拎到了人群里,柜门也随之关上了。
我是白眼狼,那弟弟是什么,年纪小就可以不来了。
苏笛愤愤地想。
但她并没有说出来,她知道说出口之后等待她的是什么。
人群闹哄哄哭过之后,散了。
按照本地习惯,当天晚上去世的人,需要停尸一夜,以便灵魂好好与身体告别。
灵堂在房子的最后面。
夜晚,四下无人,苏笛悄悄来到奶奶的房间。
虽然死了人的房间多少有些忌讳,但苏笛不怕,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最疼她的可能也只有奶奶了,如果连奶奶也要伤害她,那这个世界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苏笛打开柜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镜子的裂缝比白天看的时候大了一些。
没有了白日的嘈杂,裂缝那边传来的声音清晰了许多,但苏笛还是听不懂声音的内容。
几日来,苏笛趁爷爷不注意就会来看看镜子。
裂缝越来越大了。
苏笛不敢告诉爷爷。
上一次被暴打,给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但这个晚上,苏笛必须想办法,找什么人来解决这个问题。
外面出奇得黑,黑得像一口锅扣在地球上面。
裂缝里,却传出白色的光。
好像从黑暗的洞穴深处抬头看到太阳的光,遥远而刺眼。
苏笛站在柜门旁边看了看裂缝,又转身,回到爷爷的房间门口,侧耳听了听,八十岁的爷爷已经鼾声如雷。
老两口分床睡就是因为爷爷总嫌奶奶睡觉少,影响他的睡眠。
如今,奶奶去世了,爷爷总能如愿睡好了吧。
苏笛想了想,蹑手蹑脚走进客厅,小心地拿起客厅里的电话,理顺电话线,向自己的房间挪动。
好在房门距离放置电话的桌子不远,苏笛把电话线从门缝底下穿过,关上门。
做完这一切,她停下来,背靠着门喘了喘,小心翼翼地拿起听筒,播出了那串一直印在自己脑子里的电话号码。
自从裂缝出现,她脑子里就出现了这一串数字。
开始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她以为是计时,或者数数。
她告诉过李飞裂缝的事情,搬到城市里的李飞与她的通信并不方便,经常几个月才能收到消息。李飞对此不以为然,但还是建议她找个人维修。
为了让她开心,李飞寄来了些明信片——李飞爸爸再婚的妻子家境富裕,出过国。那些异国风情在苏笛小时候是非常难得一见的。
其中有一张关于街景的明信片,苏笛爱不释手。她喜欢明信片上红色的电话亭——她开始以为是红色的邮筒,直到被李飞嘲笑着纠正。
看着红色电话亭,苏笛脑子里的数字清晰起来,那是电话号码。
电话拨通了,苏笛屏气凝神,把耳朵凑上去,电话响了几下,那边传来一个叔叔的声音:“你好?”
苏笛心跳加快,等到传来第二声“你好”的时候才把嘴凑上去急切地说“叔叔!帮帮忙,我的镜子上有个裂缝。”
“裂缝?那是不是应该换个镜子?”电话那边的声音里满是轻松。
“不是那种,是,能传出声音和光的裂缝。”
“裂缝都能传出声音和光呀。”电话那边的“叔叔”似乎觉得非常平常,但还是乐于和她聊天,语气里甚至多了些愉快。
苏笛急了,咽了口唾液,语无伦次地说“可是,可是我们这现在是晚上,外面都是黑的,裂缝却是白的,还有……”
没等她说完,电话里急切的声音响起:“离那个裂缝远一点!等下,好了,我已经定位到你了,你现在出来,往河边走。”
“喂喂?”苏笛再问,电话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