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厕所,我以后再也不上公共厕所啦!”耿直和舒曼交换眼神,微微一笑。耿直走到一间朝阳房间,转过身笑道:“我们就住这间吧。”舒曼走进去,阳光洒进空旷的房间,房间显得特别宽敞,舒曼忧心忡忡道:“住这
么大房间,合适吗?不会再来一次运动吧?”耿直笑了:“听你说这话就知道你改造有成效了,这房子大吗?不要说跟咱原先的家比,就比你们家小洋楼也差太远了。”舒曼摇摇头:“什么小洋楼,那时候我才几岁呀,早就没印象了……”感慨地叹口气,“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耿直笑了:“对,这辈子你心里应该只有我!”舒曼嗔道:“什么岁数了还说这种
话,肉麻死了。”耿直坏笑:“不是吗?”舒曼:“讨厌!”耿直因为舒曼的原因,没有去广西,于是楚建申请去。耿直去楚建办公室,楚建看
到耿直就道:“你搬家我就不帮忙啦。”耿直:“你老胳膊老腿的本来也没指望你,哟,这说走真就走啦?”楚建笑道:“那当然,得赶紧给耿副局长腾地方啊!”耿直叹口气:“本来广西应该我去的,倒让你小子钻了空子!”楚建:“你少唱高调!去年可是你舍不得老婆孩子,自愿放弃的!”耿直苦笑:“去年情况特殊嘛!”楚建:“怎么样,现在恢复正常啦?”耿直一笑:“差不多吧。”楚建笑道:“看把你小子美的,又升官又分房子,老婆乐坏了吧?”耿直叹口气:“总觉得有点对不住你啊。”楚建:“赶紧打住!我去广西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是对口支援,你想去还不够
资格呢!”耿直:“两年后还回局里吗?”楚建:“什么意思?怕我回来抢班夺权呀?放心吧,老子一走,你这副局长再干两
年,肯定扶正啦!”耿直笑道:“你真是个官迷,老子是在乎官不官吗?老子关心的是工作!”叹口气,“你这一走,我这心里还真是空落落的……”
楚建一笑:“你就别唠叨了,我还不知道你的能耐!文革十年,你小子天天嚷夜夜叫,闲得发疯!现在可是有你事儿干了……对了,忘了通知你,新来的工会主席今天到,你得交接一下。”
耿直:“有啥交接的?不过是分鸡蛋、分带鱼,本儿上记得清楚。娘的,老子分了五年鸡蛋,梦里人都是圆的,没胳膊没腿儿。”
楚建笑:“有人吃鸡蛋就得有人分鸡蛋么!有个事儿一直没跟你说——”耿直:“就见不得你这奸笑!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楚建乐:“好事儿,当然是好事儿。”正说着,门推开,一个一身干部服,显得精干
的女人走进来,见二人,便朗声笑道:“楚局长、耿局长,你们好啊,还认得我吗?”两个男人都愣住了,楚建是知道对方要来的,先缓过神来,赶紧伸出手去:“哎
呀,小马啊,不能再叫小马啦,马主席,你这就来啦,我还以为你下午才来呢。”耿直仍愣愣着:“马主席?”楚建:“我老乡,咱们老同事。”马主席和楚建隆重地握手,然后把手伸向耿直:
“我真老得让你认不出了吗?”耿直握着对方手,怔怔地:“马、马……”马丽丽接过话:“马丽丽。”耿直“啊啊”地说不出话了。十三年不见,马丽丽确实变了一个人,年纪自然是大了,重要的是性格大变,耿
直印象中的马丽丽是个小地方的本分女子,性格内向,说话含蓄,总之,属于小家碧玉一类的,眼前这位马主席可是典型的女干部模样,说话办事大方利落,看人眼神见棱带角,一点不憷。
倒是耿直有点憷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从前的老下级,现在的新同事。楚建打
着圆场:“这位就是新来的工会主席,老耿你交接一下工作吧。”耿直:“啊、啊,没问题,什么时候开始?”马丽丽朗声道:“我想尽快熟悉工作。”回到办公室,两人都是一本正经地交接工作。耿直指点记录本:“‘文革’时期
也不正规,我们就是分门别类一下,这是鸡蛋;这是带鱼;这是大豆;这是福利费记录本。这次的还没发呢,马主席,你看还有什么问题吗?”马丽丽笑笑:“您还是叫我小马吧,叫我主席我心里咯噔一下,咱可是刚从‘文
革’过来,什么人才能叫主席啊。”耿直:“噢噢,嗨,就这些了,你看你还有什么要了解的?”马丽丽低头看那些本子:“我先看看吧,有什么需要我找您。”耿直点头往外走:“这间办公室就交你了,我现在在老楚那间办公室。马丽丽声音很低:“真没想到,又在这里办公了。”耿直怔一下,装没听到,继续
往外走,马丽丽忽地抬头,声音清晰:“你还喜欢吃面条吗?”耿直怔住,不敢回头,含糊着:“啊?噢,喜欢。”耿直推门而出,马丽丽朗声笑了。
舒曼今天休息,在新家收拾房间,传来咚咚的砸门声,舒曼赶紧开门,见季诚抱一个大花盆跌撞进来,赶紧要接,季诚闪着:“你别动,沉着呢。”季诚端着花盆就往客厅走,舒曼只得搭一把手,笑道:“我可不是养花儿的命,什么花儿到我手上养几天就完蛋,人家说我命里缺水。”季诚一边放花盆,一边唠叨:“纯粹唯心主义,你是没有时间,这花最适合你,不费劲的。”舒曼:“这次医院分房你申请了吗?”
季诚摇头:“申请也没用,房子这么紧张,肯定得分家里人口多的,我一个人有间
房就行。”舒曼:“你这个大专家哪能住集体宿舍呀,院里肯定给你分房子。”季诚:“一个人要那么大房子干什么?有床,有桌子,有书架就够了。”舒曼:“你后半辈子就这样过吗?”季诚:“这样有什么不对吗?”舒曼:“当然不对,你有老婆。”季诚纠正:“前妻。”舒曼:“还有孩子。”季诚:“我会对我女儿负责任的。”舒曼:“石菲菲一直在等你。”季诚:“你怎么也跟那些人一样,这么不了解我呢?我跟石菲菲没有关系了。”舒曼:“你身边也没有别的女人,你为什么不能原谅她?”季诚:“我就想一个人过不行吗?我现在什么想法也没有,就想专心搞业务!”季诚说着转身走向房门。舒曼愣了一下,赶紧追上:“哎,怎么说走就走了?坐会
儿吧!”季诚:“我是来送花儿的,又不是来做客的。”季诚拽开门怔住,石菲菲捧着把干花站在门外,二人同时勉强地笑笑。季诚嘴巴动了动,侧过身,从石菲菲身边走过,舒曼赶紧上前,接过石菲菲手里的花。舒曼将石菲菲带来的干花****花瓶,一边道:“季诚是个书呆子,说话不走脑子的,我敢肯定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石菲菲:“你也别替他说三道四,他就是自私,他根本也不想要老婆孩子,就想找个保姆伺候他,你说我真是脑子进猪油了,我怎么就能为这么个人守了大半辈子呢!你说我以后怎么办?我都四十三了,往后我可怎么办哪?”
舒曼:“别那么悲观!你还是得找机会跟季诚认真谈谈,不能老这样躲着,他不知
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知道你有多苦。”石菲菲:“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舒曼:“你和他结婚那么长时间,他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他业务上是聪明,可生
活、感情上,他真得糊涂,你得让他明白!”石菲菲苦笑:“你当然比我更了解他了。”舒曼嗔道:“现在还说这种话,没意思啊!”孩子们都放学了,虎子、牛牛俩大小伙子各据一间房子,虎子大咧道:“老牛,你
是哥哥,谦让一下,阳面这间老弟我住吧?”牛牛瞪起眼睛:“凭什么呀?你是弟弟,你更应该让着哥哥,你住阴面!”虎子把着门不让进,耿耿跑过来,叫:“你们俩石头剪刀布吧,谁输谁住阴面,我
来当裁判!”虎子和牛牛伸手,虎子盯着牛牛眼睛,出手比牛牛慢半秒钟,牛牛伸出拳头,虎子
张开手掌,耿耿叫:“二哥赢了。”牛牛生气:“你作弊!”虎子得意:“你这人输不起!忒没劲!”虎子说着伸手推开牛牛要往阳面房子进,牛牛一把拽住,两人就要扭打,耿耿赶紧
叫:“妈妈,妈妈——哥哥又打架了!”
舒曼匆匆赶过来,两个男孩松开手,怒目相对。舒曼看一眼两个房间,对虎子:
“你哥身体不好,住阳面吧,你住北面。”虎子气炸了:“为什么呀!从小到大,凭什么从来都我让他呀!我和他谁是哥谁是
弟啊,要不这么着,他叫我哥吧,我以后有事儿都罩着他。”牛牛火了,上前推他一把:“你丫说什么!”虎子反手挡住,就要伸拳头,舒曼气得上前给虎子脑袋一巴掌:“你怎么这么不懂
事儿啊!”虎子从地上拎起行李,走进房间,“咣当”一声关上门,在屋里吼:“从小到大,
老听你说这句话!烦死啦!”牛牛有点发愣,舒曼安慰着:“别理他,你赶紧收拾房间吧。”牛牛拎起行李,看母亲:“要不我住那间吧?”虎子在里屋吼:“别他妈的虚伪啦!”牛牛还没说什么,舒曼先转过身怒吼:“你再说脏话,我告你爸好好教训你!”虎子在里屋跳脚吼:“偏心眼儿!你告吧!告我爷爷你也是偏心眼儿!”耿直推门进来,耿耿立刻跑过去告状:“爸爸,哥哥打架,二哥骂妈妈。”耿直忽地火了,声音很大:“啊,还敢骂妈妈,找死啊!”舒曼赶紧过去:“没事,没事……孩子们闹着玩呢!”舒曼边收拾东西,边给耿直
唠叨:“俩儿子越来越大,感情好像也越来越不好了,大事小事都争啊吵的,怎么回事
儿啊?”耿直:“男孩子就这样,火气大……要不,让他们去部队锻炼锻炼?”舒曼:“好容易恢复高考,连玲子那么大岁数都考大学了,咱儿子为什么不好好上
学啊?”耿直:“我就那么一说,不过,部队真锻炼人!”看舒曼又要急,耿直赶紧。“你
觉得什么时候告诉牛牛比较合适?”舒曼愣了一下:“告诉什么?”耿直压低声音:“他的身世啊……”舒曼一屁股坐床上:“最好永远别告诉他,他那么敏感,肯定受不了这个打击。”现在餐厅也有个餐厅样子了,耿直和舒曼、牛牛坐着,耿耿跑到虎子门前敲门:
“二哥,吃饭了!”里面没有动静。耿直生气,拎起筷子:“咱们吃,小王八蛋,还要人请啊!”话出
口,可没人动筷子,牛牛起身:“我跟他换房子住吧?怎么着我也是哥哥。”耿直命令:“坐下,吃饭!已经决定了就不要改啦,住哪儿不是住?臭小子就是欠吃
苦,主席让城里娃娃到农村接受再教育还真是有道理!甭理他,有本事三天不吃饭!”舒曼实在坐不住,可又不能反对丈夫的决定,于是拿个碗拨拉了些菜和饭,背过脸
悄然对耿耿:“给你二哥送过去。”耿耿刚要起身,就听见敲门声,耿耿放下碗就跑到门口拽开门:“你们找谁呀?”一个女人声音:“你就是耿耿吧?”一听这声音耿直立刻直起腰,赶紧抓起椅背毛
衣外套套上,舒曼感到了丈夫的紧张。”耿耿愣愣地:“你是谁呀?”
来人推门进来,两个小伙子抱着水果箱,马丽丽走在前面。舒曼没认出马丽丽,可认识那两个小伙子,赶紧起身:“小范,小彭。”
舒曼虽是跟小范、小彭打招呼,可眼睛看着马丽丽,感觉面熟,有点发怔。马丽丽笑了:“舒大夫,你一点没变,我记得咱俩差不了几岁吧?你还是那么年轻有气质,我都老成啥样了!那天耿局长就没认出我,你也认不出了吧,咱们住过对门呢。”
马丽丽热情洋溢着,舒曼恍然:“啊,马、马丽丽,你、你又住我们对门啊?这么巧?”
马丽丽笑道:“我不住这个院,可离这不远,一条街,也算邻居吧?我就是想到几位领导家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们刚搬家,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很多,我的工作就是为机关同志谋福利嘛。舒大夫,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可千万别客气,打个电话就成!”
舒曼面对这个热情如火的马丽丽不知道该说什么,马丽丽自己会制造话题,一眼看见牛牛,笑道:“哟,儿子都长这么大了?快考大学了吧?长得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
耿直和舒曼脸色都变一下,牛牛倒没感觉。马丽丽看着舒曼笑:“不过秀气劲像妈妈,唉,这个是老几啊,我记得是哥俩?”
正说着,虎子悄悄推开门,想溜进厕所,马丽丽一眼看见,笑道:“我说嘛,你这个儿子跟他爸可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叫虎子吧?”虎子胡乱点头,一头扎进厕所。
舒曼含混笑着:“你记性真好,你坐坐吧。”
马丽丽四下查看着:“不坐啦,我就是看你这儿有什么问题,新房子最容易出毛病,水龙头不漏水吧?还没到冬天呢,等到了冬天暖气可容易出问题。”走到厨房,见一扇纱窗放地上,立刻道,“这纱窗怎么了?这得安纱窗啊,这秋天晚上蚊子多厉害啊,小范,明天找个工具帮耿局长安上纱窗。”
耿直赶紧:“我自己安,不麻烦你们了。”
马丽丽:“这是我们分内的事儿,好好好,你们吃你们吃,不打扰了,舒大夫,有空去我家玩儿。”马丽丽和来时一般爽快,说话间就走了。
舒曼和耿直都怔怔地,有一搭没一搭低头吃饭。虎子极会察言观色,见父母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悄然溜到餐桌上,拿起碗就吃饭,果然没人在意他。牛牛脚碰一下他,轻声:“还以为你真敢绝食呢?”
虎子反踢,声音也轻:“老子凭什么绝食?偏使劲吃!”俩小子脚下互相踢着,桌面上可都认真吃饭。
耿直与舒曼目光相遇,赶紧避开,舒曼筷子夹了菜,却一直举在嘴边。
卧室大了,窗前摆张梳妆台,舒曼结婚二十年头一回坐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无限陌生,耿直推门进来,两人在镜里彼此看着,耿直先乐:“还头一回看你照镜子,镜子里的你有点不像你,不过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