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住了。他终于知道了我是明白的。他真蠢。
我扭身走出咖啡馆。
他追了出来,掏出一个信封,凄惶地说:”这个,你拿着。”想递到我手上,却又不敢触碰到我,一个信心全无的”给”的动作瘫散在他的手指间。
真恶心。我心里积蓄了许多恶毒的话,很想劈头盖脸朝他倒过去,却又觉得,我要是骂出了口,可能反倒帮他把心上的石头搬开了,让他落得个痛快。于是,我微笑,礼貌地说:”妈妈教育我,不要随便拿外人的东西。”
外人脸上的神色应该叫做痛苦。这让我很满意。
我迅速敛起笑容,轻蔑地看了他最后一眼,决绝离去。
待走到图书馆旁边的小花园里,我的眼泪奔涌而出。我开始痛苦,开始释放痛苦,释放我多年来一直拼命压抑克制的痛苦!
现在,他来——看我,他妈的有什么好看的?看我有什么用?给钱是什么意思?赎罪?施舍?钱能买回妈妈的青春年华吗?能买回我童年少年的幸福吗?能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庭吗?能医好我淤积了十九年的内伤吗?
不想便不会发现,自己原来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我不管不顾地失声痛哭。
实在哭不动了。我累极了,软塌塌地坐在花园的石椅上,脑中迷茫,心里空空荡荡。小花园里飘浮着栀子和月季的暗香。我像一棵孤单的草,只需微弱的一缕风,即可折断我的腰,吹碎我的魂。不想回宿舍。宿舍里还住有一个考研的同学,我不想让她看见,也不想看见她,不想看见任何认识的人。我也不想面对宿舍里可能响起的电话。来自他,或是来自妈妈。我一概不想理。
我走出学校,坐上一辆空空的公共汽车,坐到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看窗外的夏日街景。阳光普照,楼厦林立,车水马龙,人潮涌动,无尽的喧笑无限的热闹。我却始终置身事外,怎么也融不进去。这不是我的城市。与它有关的记忆要么是坏的,要么是冷的,要么无情,要么伤情。也许,不怪深圳,怪我活到了一个专遇坏事的年龄;也许,连年龄也不该怪,怪命数如此。
车上的自动报站器报出一个个地名:丽都酒店、金光华广场、金威大厦……深圳是一个没有历史的城市。街道的名称皆由新兴的商厦、学校、旅游景点命名。它年轻,莽撞,自信,精力充沛,热爱世俗,即便堕落亦是时髦的、干脆的、冷飕飕的。也有热络的时候,但那是商人式的,贯透了凉意。
听到”红树林”的站名,我的心动了一下,这是湾区,可以看见海。我决定下车,去看看深圳的海。
下车又走了许久,终于到达红树林。穿过红色的林子,大海缓缓映入我的眼帘。一片温柔而辽阔的蔚蓝。周围的景物人物消失三秒钟。空气停止流动。出乎意料的视觉冲击,强烈而温暖,我完完全全被这一片美丽的蓝色摄走了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