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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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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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情

喝了大半夜的酒,直到一伙人个个只能爬着出去,才算结束,竟然直闹到了丑时三刻。天凌小心地把沂然交到睿王府管家手中,再往角落阴影处的站着的零殇那里递了一眼,方慢慢走向自家马车。

夜空如水,无论人世间何种变数,任其悲欢离合,这个夏夜的苍穹仍旧星河灿烂。

凉风习习吹来。

杜斐则正在吩咐打前哨的下人,要他们先回府准备醒酒汤,泡澡水等等。这些天昭亲王夜夜在外不醉不归,本来这些事情他不吩咐府里自然也有人每天打点,但他仍旧每日里事无巨细,每日吩咐一遍才好。

天凌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昏黄的灯笼映得他面如冠玉,却也映出他微微绞起的长眉。

杜斐则白他一眼,“都快站不住了,还不快上车??”

天凌醉眼朦胧,婉约一笑,“今儿个不回去了,爷想喝粥,就现在。”话音未落,便驱走了马车,自个儿转身而去。

杜斐则苦笑,这个人,真的是从来只需要别人的跟随。他上前一步,刚要劝说,却听他又开口低低道,“每天被那么多人监视着,还要把戏演足,这个昭亲王府呆得真累。”

这种话,平常是断不可能从他嘴里出来的。今朝,许是因为酒意才有的,话音朦胧,一瞬间就飘散在了雾气中。

杜斐则眼眶有些发热,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抬脚跟了过去。

烟花巷走到尽头,没多远便是以小吃早点闻名的铜驼街,此时,两人并肩走在路上,街上已经冷清,两边红楼却还不时传来些淫声秽语。

处在这污秽淫靡之地,杜斐则不禁抬眼看身边人,只见他长衣飘飘,纵然星眸半醉,却仍旧俊逸脱俗,好似纤尘不染。不由叹道,“你啊,真的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地方。”

天凌斜斜看去,低低笑道,“你就爱抬举我。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干净。”

杜斐则心里又酸又堵,正憋着,正好此时一个不长眼的醉汉凑上来对着天凌满脸惊艳,言语挑逗,杜斐则怒意横生,立刻拳脚相加,直到对方惨叫连连,才像对待垃圾般,踹了个几米远。

天凌如若未见,径自拐了弯,拣了家刚开店的铺位坐下。

此时天边正露着隐约的鱼肚白,好似晕染的水墨画,有金光微露。

“店家,要两碗清粥,一份腐乳,一份萝卜菜。”

店家并没有料到这么早便有了客人,但见两人衣着富贵,自是不敢怠慢,忙应声抬来热气腾腾的白粥,而后识相地退到了店外。

两人默然吃着温软稠滑的白粥,白烟袅袅,喷香扑鼻。

在这期间,杜斐则数次抬头,最终又把话咽了下去。许久,终于还是破功,长叹一声道,“把你官场上的那一套收起来,行不行?你给我个痛快,也总好过这般不动声色。”

天凌抬头瞟他一眼,继续对着他的白粥。

杜斐则心中的小火炖成了中火,忍不住又道,“你是不是怪我隐瞒了身份?我知你向来厌恶身边的人对你欺瞒,但我的这桩和别人的能比吗?和……那个曾经唯一在你心中的人那样的能比么?”

他越说越委屈,酸涩之情在胸腔里不断膨胀,

“我的确是向你隐瞒了身份,但你应当也明白,无论我以什么身份,所做的事没有一件不是向着你的,我自认问心无愧。苍家历来信奉;玩不同的角色,就要玩得彻底尽兴。这是我们引以为傲的生活方式。我作为苍家少主,不得不为族人撑出一片阴翼。官拜右督御史的杜斐则是为苍家而活,无夜宫主则是为自己而演。可是,”杜斐则瞳中生出星芒点点,汇聚在眼前的人身上,

“——无论是嬉笑打骂现风流的杜斐则,还是繁花落尽独优魅的无帝,面对你都只能将一颗心,乖乖交付。这一点,你绝对不能怀疑。”

门外白昼逐渐显露,有鸟鸣婉转。

路边榴花照眼,在杜斐则眼中却只是刺目。

因为他一心牵挂的那个人,听了他这番剖心剖肺的话后,仍旧默然无语。

只觉再也无法坐下去。

令人窒息的沉默,直到天凌淡淡出声才得以打破。

“我都知道,所以我没有把你的欺骗放在心里。”

杜斐则猛然抬头,澄澈的双眸中混杂着惊讶和点点希望的光芒。

天凌面色复杂地看向窗外。

是,他都知道。

他很清楚,杜斐则的这场跨越数十年的付出。

自从少年相识,如果那些刻意的接近和寻衅还不能说明什么的话,那四年前从皇宫逃离的那一晚,他的心便昭然若揭了。

以他的手腕与洞察力,早就明白清夜的真实面目,却不点破,任由一幕幕悲剧发生,无非是让两人之间的沟壑深得只能有用无尽的恨意去填补,让他们二人再也没有可能。

而后,他成了安如寂,他则摇身一变为无帝,无夜宫在整个南方乃至凤舞的影响力,天凌势在必得。于是他设下丝丝入扣的局,欲引他跳入自己的阵营,却不料世传喜怒难料的无帝主动站到了他的身后,只为了这个最亲近的位置,最亲密的姿势。

他曾经冒险助自己逃出生天,自己却被贬出京城;

他曾经把累积了数十年心血的无夜宫全部产业,交到自己手里,因他答应了,会帮自己;

他曾经在与暗夜斗得最凶的时候放下一切,追随自己来到世态险恶的京城,做回杜斐则,嬉笑打闹,陪伴身边;

他曾经在不久前,太子全力打压安家的时候,寄回一纸密函:倾尽无夜,力保安氏,从此安家得以抗衡太子的磨折,无夜宫却在暗夜的打压下伤痕累累;

而在满朝文武莫不疏远自己的当下,他终日不离身边,在满朝弹劾前不动声色,只知忧心他的身体,却不知他自己也瘦了一圈……

这些明明白白的事,直指那个唯一的答案:他爱他。

这份爱来得如此霸道猛烈,却又温柔如水,是他见所未见。

然而,他还是不知道,这份感情的坚贞,很多年前曾经被一位老人所预示。

曾经的少年,躺倒在草地,晃着二郎腿,草茎在他周身纷飞。

“不知道有没有一个人能有趣得,让我移不开眼睛,让我一直看着他……要和他一直在一起……

那时候,少年祖父,还是苍家家主微带忧虑的话却是这样的——

“一开始是觉得有趣,可是一回过神,却发现已经没有他就痛苦……那时候怎么办?”

杜斐则已经用他的行动呈上了答案。

他绝不放手!

他是随性而活,终生无悔的苍家人,他认定的人,绝不会放手!

“……天凌。”他犹豫了一下,终于第一次叫出了这个名字,“你不要用拒绝安如絮的话来搪塞我,他不会接受,我更不会。我很坚定,坚定到你不能想象的地步。所以,请你给我一个答案。”

阴影中的天凌,幽亮的双瞳直直地看着他,突然笑道,“我拒绝了你,你就会知难而退?”

明白希望就在眼前,杜斐则也笑道,“不会。”

天凌抬眼道,“现在的我给不出一心一意的感情,你不会是唯一在我身边的,甚至我会不时做出对你来说或许很残酷的事情,这样你也愿意?”

杜斐则心中微微漾开一片苦涩,咬牙恨声道,“我早认清你是只公狐狸精……”

天凌闻之突然冷下脸色道,“那容我再考虑一番。”

硬生生来了个峰回路转,杜斐则急了,一把拉住他的手道,“我都这么退让了,你还要考虑多久啊?”

天凌优雅地挑起一颗腌得透红的萝卜菜,嘴角微扬,“等爷吃完这早点。”

温度从手心传来,瞬间倾覆了天凌长久以来彻身的冰冷。

他不能否认,这是自己隐隐间贪恋着的温暖。

就在任何一个回眸,一个牵手,一个共度的夜晚。

既然你选择了我,从此便是我的人,穷其一生,再也别想放手!

在这破晓时分,太子宫内,却仍是阴暗孳生之地。

朱漆房柱,黄瓦红墙,庞然矗立,幽深难及。

太子妃百里飞环莲步轻移,轻盈非凡,心中却如死水般幽静,走到门前,一个眼神,两边宫女便在门口排开,也是死一般的沉寂。

她缓缓走入,见里面毫无动静,眉头一皱看向里面的宫女,“里面的都在干什么?不打紧伺候若误了早朝怎么办?”

宫女低头支支吾吾,百里飞环立刻摸清了大概,移步到门帘前,刚想出声,突然听到一声冷彻心扉的低语。

“昨儿个又没睡?”

她手一抖,竟然拉开了门帘,里面的人必定发现了她,不得已只能欺身而入。

每天早晨她都会来太子房内,但却从不入内房。

因为她不愿去面对现在必须面对的情形。

床前跪着一个人,面对主子的怒火,冷汗层层。

这是密探,并不是她不愿面对的。

床边坐着的人,一双漆黑的凤目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嘴角还残留着刚才的冷怒。

他的身上突然自背后被搭上一件暗黄色的长袍——这是太子的朝服,而后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探到外面,身上只着亵衣的福王千岁慢慢下了地,向着自己微微点头,而后绕到太子前面为他落扣。

她没有落下适才福王眼中的那一抹神情,没有一丝嘲弄或骄傲,只是缕缕歉意缠绕。

百里飞环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尽力平静颤抖的双手。

只是一个眨眼,清夜便收回了放在太子妃身上的目光,继续冷冷地看着密探,一字一句地问道,“前几日不是才派去了孙太医?他难道是成心把自己往死里折腾??”

密探又抖了抖,强自镇定道,“孙太医回来说,他加大了薰香包内的药量,并辅以药剂后,虽然王爷能睡下了,但夜间却一直被噩梦魇着,反倒更劳心伤神……”

“殿下,太医说了,治标不治本,恐怕不是办法……”

密探胆战心惊地说完,抬头却见清夜突然沉默了下来。

站在一边的百里飞环苦涩道,“太子,你千万不要被他蒙骗了,昭亲王谋略过人,他此番示弱必有阴谋。”

清夜冷笑,“你想得到的我自然也想得到,这事不用你插手。”

他的冷淡,刺得百里飞环心肺俱冷,她冷哼一声道,“太子殿下还是不要对我太绝了,司空绯珏的父王成王爷已被你谋害,她自然再无依靠,遂了你意,难以成为昭亲王妃;但如此一来,本朝与皇室血脉最近的长一辈王爷就只剩我父王了,你将来登基,难道就不需要我百里家的支持了吗?”

百里飞环心中黯淡:难道如今,自己面对他便只能拿政治作为筹码了么?

却又强撑着一口气道冷声道,“太子殿下,你做了这么多,已经没有退路了!你逼得他逃出宫廷,谋害父皇和可能成为他最大助力的成王爷,你害死尉迟悦然,挤压他势力,剥夺他官职,对付安家,让他活得毫无生趣,就为了让他成为你想要的金丝雀,可到了如今,我没看错的话,你却有了罢手的意思?”

清夜挑眉看着他,不动声色。

福王叹了口气道,“娘娘,太子没有谋害父皇,父皇他生的是恶瘤,任是再高明的神医也回天乏力了,不然昭亲王又怎会无所行动?还有,昭亲王与安家的事也不是太子授意的。”

清夜却突然笑开了,愉悦道,“我了不起的太子妃,可是说完了?”

百里飞环听到他这熟悉的语调,心中一凛,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你倒是尽兴了,有人可就要倒霉了……”清夜慢悠悠地起身,回头瞥了一眼一直跪在地上的密探。

匍匐着的男人,全身抖得像筛糠。

清夜柔声道,“你倒是个人才,可惜今日听到了这么多不该听的……呵呵,要怪,就怪我们任性的太子妃了,你可看看清楚,做厉鬼了可别找错了人……”

百里飞环惊恐地看着那人缓缓转向自己的怨恨的眼神,“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接下来,就只是“啪”地一声。

没有血光,没有腥味,甚至没有惨叫。

但百里飞环却是眼睁睁看着太子的一掌拍下男人的天灵盖,后者悄无声息地倒下……

她终于昏厥。

清夜疲惫地坐下,摆摆手道,“陆月,你出去,叫人进来收拾,还有,把飞环关起来。”

福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一把抱起地上的华衣女子,向外走去。

百里飞环苍白的脸上一片湿冷,这泪痕像是永远都无法干涸。

紧蹙的眉,似乎在表示,即便此刻昏迷,或是沉睡,梦中都只有无尽的悲伤。

遥远得不知何年日月的过去,她也曾有过灿烂的幸福。

“环儿,你是第一个愿意这样陪在我身边的人,真好……”

“夜哥哥,等环儿长大了,就做你的王妃,永远陪在你身边,好不好?就这样定了!”

“咳,你也不怕羞……”

那个时候,她只有满溢的一颗心,愿意全部奉献给眼前的人。

她无法预料,今后会有那么多的变数,会有那么变幻的风云,把她打入绝望的深渊。

那个时候,名唤清夜与天凌的两位少年,还没有真正相遇。

作者有话要说:前半章的表白怎么看怎么碍眼,所以大改了一番。

其实我出国后还想开个大坑,但想到自己的坑品……干笑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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