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传说中的鬼城。
林离走在一条长长的巷道上,两边是黑漆漆的高墙,头顶是乌云滚动的天空。林离凝神注意着周边的一切,这条巷道似乎漫无尽头,无限地向前方延伸着,如同一条长长的巨蛇。两侧的墙壁上挂着蛆虫一般的鬼族,它们互相纠缠在一起,丑恶的鬼脸不安地张望着,腥臭的黄绿涎液从它们口中滑下来,汇聚成一层粘稠的**弥漫在墙上,将它们的躯体浸泡着。或许,这种**具有福尔马林的功效。
林离觉得胃里一阵强烈的翻转,生怕这些东西突然倾泻下来。他加快了脚步,终于,两侧不再有恶心的鬼怪,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暗红色的标语。林离一看见这些标语就乐了:将夺命战争进行到底(兵部宣传局宣);挖心剖肝断人肠,圣皇精神放光芒(军机处宣);圣民翻身要做主,杀光人类当大爷(黑山军团第三师团政治部刘二狗留字);跟着圣皇走,顿顿吃人肉(扫荡军团战斗清理部食尸鬼苟咬狗留字);
“想不到鬼族也兴喊口号这一套,而且喊得颇有水平!”林离越想越觉得滑稽,这下长见识了。继续沿着巷道前进,远处的薄雾中突然出现一行喧嚷的人马。林离心中一懔,却也不惧怕,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着。不久便与他们迎面相遇了。
“加入敢死队,便宜又实惠!”有人叫喊着;“军功章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有人唱着;“有兴趣加入敢死队吗,入会费一千,终身享受医保!”有人拿着传单递到林离手中。林离接过来一看,原来萨多政府正在征兵,这些人是出来搞宣传的。这边横幅扯着,那边锣鼓敲着、唢呐吹着,好不热闹。
“这不是金殿下吗,大家快看,殿下在我们当中呢!”“啊,真的是殿下,殿下亲自来了,要报名的赶紧哪!”一群人簇拥上来,将林离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眼睛放着激动的光。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这都被你们认出来了,大家好,大家辛苦了!”林离一边接过人们送上的花圈,一边逢场作戏道。谁想人们的声音却是出奇地一致:“为圣皇服务!”
“殿下,我是组织部的宣传干事,您叫我小马行了,想不到您会莅临指导我们工作,真是太激动人心了。”一个面容白皙,喉管断裂的年轻人兴奋地说道。林离望着他,心里一阵发毛,侧过头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干,小伙子有前途,我记得你了!”小马狂喜,立正敬礼道:“谢谢殿下!”“你们忙吧,我还有些事情,请问鬼府路471号怎么走?”“殿下,鬼府路离这里还有三个小时的车程呢,您到黄泉路车站候车,那儿有马车直达的。”小马指着不远处一座凉亭道。
“原来这就是黄泉路!”林离心道。
“殿下,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小马塞了一把冥币到林离手里,一脸诚恳。林离心念一动:这东西可少不了,有了它在鬼都办事要方便些,来时匆忙,都忘记带了。嘴上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我这个人一向……哎呀,你硬是要给,那我就破例一次吧。我先走了,好好干啊,有前途!”小马低头哈腰又是一番感谢祝福。等他抬起头的时候,林离已经在凉亭那儿候车了。
这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八角亭子,坐北朝南,上悬一匾曰:黄泉路车站(运行时间:早八点至晚八点),两旁立柱联曰:左盼前世右来生,上穷碧落下黄泉。林离暗骂一句:狗屁不通!这时便听见橐橐的马蹄声,一辆六乘马车飞驰而来。待它停下,林离发现六匹马个个毛发油亮,鼻孔生烟,马蹄踏火,神骏非凡;车轿有阴沉木雕花而成,上嵌白色骷髅头。
驾车的是个体型巨大的罗刹鬼,骷髅脑袋上燃着蓝色的火焰,低沉地喝道:“愣着干什么,上车!”林离着实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了一跳,致个歉,纵身跳上马车,车厢中乌黑一片。
随着一声清脆的长鞭破空声,六匹黑马扬蹄飞奔。林离掀开车帘,两旁景物飞速倒退,对于见识过天衣极速的他来说,这点速度显然跟蜗牛爬一般,不过生平第一次坐马车却也体会到不一样的快感。
“你这车到鬼府路吗?”林离问车夫道。车夫回过头来,眼睛里喷出火,用怪异的声音答道:“新来的吧?过了奈何桥再说!”
林离感觉碰了个冷钉子,便不再发话,不料一只手朝他背上摸了过来。回头一看:妈呀,原来车厢里远不止他一个乘客。一二三四五……总共十七个。“不好意思,我的眼珠子掉了,您能帮我找找吗?”摸林离的乘客说道。林离感到毛骨悚然。这时车子一阵激烈的抖动,又有声音道:“哎呀,我的头滚哪儿了?”“讨厌,谁的手指头跑到老娘裤裆里来了?”“不得了,我的肠子绕到车轱辘上了。”
“下车,我要下车!”林离凄厉的声音如同一根长长的竹竿,捅破了天空的乌云。
车终于停了,车夫喊道:“奈何桥到了,你们自己走过去,我在桥头等你们!”
“奈何桥?”林离正在清理身上的污秽,听到这个名词倒也起了参观的念头。据说,走到奈何桥的鬼魂都要回头望一望前世今生,望一望故乡亲人。从哪儿望,大概是从桥下的河水中望吧。乘客们扶着栏杆,朝水下望去,不知道是谁先哭了起来,其他人跟着也控制不住了,哭声从啜泣转向嚎啕又变回啜泣。林离看着河边的匾牌,上书隶书“奈何桥”三个大字,并有一联: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乘桴浮於海,从我其由。“这题联的人绝对是个附庸风雅的狂热分子!”林离忖道,在桥上踱起八字脚来,看着那些乘客在那儿忏悔前尘。
突然,他发现一张熟悉的脸。“他怎么会到这儿来,难道说紫煞将他杀了?可恶的紫煞,我的话他怎么总是听不进去!”想到这里,林离再也顾不得在桥上看风景了,侧身匆匆走到桥头,免得被那人认出自己来。
桥头有一家简易小店,车夫正在那儿喝茶。老板是个满头银发、和蔼慈祥的老太太。老太太见林离来了,热情地打招呼:“来啦,路上辛苦吧?吃点热豆腐脑吧,刚出锅的!”林离不疑有它,点头要了一碗。其他乘客陆陆续续地进了小店,老太太每人给盛了一碗豆腐脑,然后跟车夫絮叨着。两人声音虽小,可林离听得一清二楚。
“我这生意是愈发做不下去啦,搁十年前这儿是人山人海、川流不息,现在却是门可罗雀咯,这不,我雇的那些个服务员全让我给辞了。”
车夫道:“谁说不是呢,我这几年日子也不好过,我们公司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还在当司机,其他的全去当兵了。一个月有二十天是闲着的,今天算是好的了,在这样下去,我也只好去当兵了!”
“好男不当兵,别说这晦气话。过些日子,等这摊儿倒闭了,咱们合资创业去。听说军队前线断粮,咱们可以在那儿开个饭店,包赚不赔!”
“孟婆,你这一大把年纪了,老惦记钱干啥,你那老本不早就赚够了?”
“你当我这是私企呢,我也只是给圣皇打工的,每个月就那么点工资,所有盈利都得上交的!”老太太唉声叹气地说道。“您就装吧,谁不知道你孟婆是富婆。”车夫打趣道。“臭小子,没大没小了还?”
“好啦,都吃饱了没?吃饱了上路!”车夫结了帐,朝众鬼喝道。众鬼乖顺地起身结账,依次排开地往车上走去。林离走在最后,和所有人一样,一脸茫然,双目失神。
进了车厢,一个身体朝林离挨了过来,轻声道:“上尊好!”林离下意识地点点头道:“你好!”这是他在基地时不自觉地养成的条件反射。突然一只手冷不丁地抓住他:“果然是你!”
林离的表情突然僵硬了:“你是谁?”“上尊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这么快就不记得我冷某人了?”“啊,原来是冷大侠,久仰久仰,怎么你没喝孟婆汤吗?”“彼此彼此!”两人客套一番。车夫突然停下车进来:“你们在搞什么鬼?”只见两人互相掐着对方的脖子,面红耳赤。见车夫进来才罢了手。一个说:“哈哈,我俩惺惺相惜,情不自禁!”另一个说:“我俩一见如故,情投意合,交流切磋一下!”
“都给我老实点儿!”车夫扬了扬手中的鞭子,转身去了。马车重新开动,两人又扭打在一起。“说,为什么要害我?”“你说,为什么要叛族!”“是你们逼我的!”“谁逼你了?”
“张一峰那小子仗势欺人,涿鹿之战他让我当众出糗也就算了。谁知他后来愈发变本加厉。我冷千峰好歹也是名门之后,原先在特异功能协会任理事长,鬼族来了以后,中央指派我们配合宗教协会的工作,我想既然大家都是人,配合就配合呗,可谁曾想他一上来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一纸上书要求兼并我们。兼并了也就算了,好歹我也曾经是个一把手,你知道他让我干什么,做斥候队队长,说我会隐行,天生是个搞侦查的料,我呸!”
“所以你就怀恨在心,孤注一掷投靠鬼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庄子说的,我没错!可是我没想到,史浩东那家伙不仅按兵不动,还派人将我捆起来。万幸我逃出来了,却碰上你派来的紫煞,我马上隐形,他看不见我,就虚空往身后刺了一剑,那时我刚好到他背后想偷袭他。是你害死了我?”
林离松开掐在冷千峰脖子上的手,任由对方掐着自己,惋惜地说道:“我发现你刚好验证一句名言!”
“哪句?”
“人贱自有天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