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农家院厚厚的窗户纸,照在兰月冰的脸上,把她灼醒了。她睁开眼,觉得阳光很刺眼。她想揉揉眼睛,一动,才发现胳膊被路引压着,他的头靠在自己右肩上,压得她整条臂膀都发麻了。她怕自己惊醒了他,就没动弹,侧脸望他,发现他的下巴上长出了青青的胡碴,稍微一动,便扎得她的胳膊痒痒的。他的睫毛很长,在晨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很是好看。不知道谁说过,善良的孩子都有着长长的睫毛。他的睫毛这么长,会是个好孩子吗?他胸前挂着一个碧绿的玉佩,系着玉佩的红绳许是戴得久了的缘故,颜色褪尽,变成了淡淡的灰白色;他身上有两道吓人的伤疤,有一道疤像条蜈蚣似的从左至右盘绕在他的左肩,不知当年是受了什么样的伤,缝了这么多针;右腕处那道疤平整而光滑,令她疑心,他该不会是曾经割腕自杀吧?忽然,路引眉头一皱,嘴巴蠕动,呢喃地喊了一声,只是声音太模糊,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看样子是在叫一个人的名字。路引又喊了几声,最末那两声声音很大,”小曼,小曼。”兰月冰终于听清楚了。小曼,这多半是他初恋女友的名字。自己昨晚跟他这么亲密,他现在却喊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在他心里,那个叫小曼的女子想必比自己重要得多。她又想起昨天在长城,他站在城垛上眺望沉思、在落落的光影中像座雕塑的样子,他心里一定搁着一些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事情,那些事情潜藏在他的内心深处,也许自己永远都不会明白。
路引醒来的时候,察觉到兰月冰光滑的肌肤紧贴着自己,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觉得这一切竟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在叶小曼出事之后,他的下体就再也不能勃起了,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能成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了。此刻,他知道,昨晚自己酒后失控,与兰月冰在一起的激烈、缠绵,将他多年来压抑的情感和身体内潜伏的能量全部引爆了,同时也把自己这六年来的一块心病给治好了,使他知道自己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可是他很清楚,哪怕是在和兰月冰有了肌肤之亲之后,他心里始终只有叶小曼一个人。他又恨又怕,心中充满了负罪感。
在首都机场,登机前,路引和兰月冰像相爱已久的恋人一样亲吻道别,兰月冰脸上有明媚的笑容,没有半分离别的感伤。望着兰月冰满怀柔情的笑脸,路引明白,她是强装出来的,她是不想让自己心里有负累,她越是这样,他觉得自己的负罪感越重。
在飞机冲上云霄那一刻,兰月冰站在空旷的候机室里,眼泪突然间就哗啦哗啦地直往下掉。她一边对自己说,我不哭,我很开心。可是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路引的出现,对她来说,就像一个天外来客,太突然了。他漫不经心的目光令她所有的设防都不攻自破,他淡淡的忧伤和灼热的眼神掺杂在一起的凝眸令她的故作矜持阵脚自乱;他在她包围得密不透风的爱情禁区里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未动用一兵一卒,就兵不血刃地冲垮了她最后的防线;他来北京才两次,他们在一起,前后只有十几天的时间,可是在兰月冰心里,他仿佛已经来了很久了,好像他们在一起已经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走不出三年前那场不堪回首的恋情了,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轻易相信一个男人了,为何却那么轻易地爱上了他?
爱情来的时候快得像道闪电,一下子照亮兰月冰的整个生命,爱情走的时候,却是细水长流,不肯彻底,把她的生命也一点一点地带走,只留下人比黄花瘦的寂寞躯壳。兰月冰驱车回到家里,打开音响,放了一张莎拉布莱曼的CD,把扩机的音量调得很大,然后走进浴室,泡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把头埋在水里闭气,这是她抵抗忧郁和痛楚最有效的办法。因为,没有人可以发现在水中哭泣的鱼。可是这次,她发现自己失败了。当她把头从水中抬起来,路引站在长城楼堡上举目眺望,像座沉思的雕像的样子在她脑子里生根发芽,挥之不去。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对自己说,我要坚强,他不可以击倒我的。于是,仿佛路引真的没出现过,他从未在她生命里停驻过一样,她一个人在屋子里看金凯瑞的喜剧,没心没肺地大笑,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