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清晨,陶紫被人用水泼醒。
凉水甫一触到她的头脸,凤仪剑长鸣一声,对着倒水之人就是一剑。
而后,陶紫愤怒的睁开眼,就见始作俑者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
“出去!”
“我不!”凭什么,那个人就可以随意出入你的卧房,而我就不行!
“出去!要不然……断了你的粮!”
如此狠心?用我最怕的事情威胁我!
小老虎眉毛一扬又一垂,最终,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退出了陶紫的卧房。
陶紫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磨了磨后槽牙,在她眼里,小老虎就算本事再大,也不过是个顽皮的孩子,可再顽皮,也不能用水泼自己。
若不是打不过他,这种熊孩子,真该……
她愤愤的起身、换衣,想了想,终将一个储物袋揣进了袖袋里。
小老虎坐在花厅里,百无聊赖的趴在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陶紫的脚步声,他立即坐直了身子,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个大人。
“哼!我说过了,三日后,我会来取的!是你不守约……”他挺直了胸脯,义正言辞,见陶紫的脸色越来越冷,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弱:“方才,用水泼你是我鲁莽,可你睡的也太沉了些。若是换了别人……”
“换了别人,谁能进来?”换了别人,早被我一拳打死了。
不过多说无益,与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好似自己能计较得过似的。陶紫伸出手,做阻止状,将准备好的储物袋给他:“看看,可还合意?”
小老虎面上一喜,急忙去探储物袋,发现其中只有一个酒葫芦。
“你小小年纪,我本不欲送你美酒,可……你身上的酒气,呵呵,怕是已经喝了不少,如此,我这份礼,也应该能抵偿那些做不完的吃食了。”
小老虎脸色一变,微微有些不自在,来之前他确实喝酒了,蹲在陶紫的阁楼门口,整整喝了两天多。
但这玩意儿,似乎没什么用,根本比不上那些吃的。
不过,他还是将酒葫芦收起:“可是你亲手酿的?我酒量大,可别不够喝的……”
“那是我师尊炼制的法宝,你每日三盏的量,足够你喝三十年,况且喝完我这些,你也可以去沽别的酒。”
哦,原来是送我个酒葫芦呀,不过也好。
拿个东西,将来别不认账就好。
“好,我收下,这三百年,多谢款待,来日有缘再见了。”
小老虎利落起身,拱拱手,很是人模人样。
这般有礼?陶紫微微诧异,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却不知他为了更像一个人,练习了许久,才能有这番不出错的动作。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拱拱手,明朗道:“后会有期。”
小老虎转身,陶紫忽然道:“请等一下。”
小老虎的心被提起,微微有些欢喜,她,是不是舍不得了?
“界狱,界狱的事,我和你说了么?里面还关着不少人。”因着那一片玉石叶子,才有了后来补足界面的补丁,她不能受了别人的恩惠,却不办事。
陶紫揉揉脑袋:“我最近的记性越来越差,特别是关于你的,这件事对我而言,是极紧要的事,你来之前,我就想将此事转告于你,可我实在记不得有没有告诉你了。”
他在自己这里三百年了,恐怕多半是被自己忘记了,要不然,他总会去看看吧?
竟是说这个……小老虎失落的道:“说过了。”
红姐和老黑早都去过界狱了,而且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当真?”
小老虎点点头。
“还有,那个不灭,究竟在图谋什么?”陶紫知道,即便小老虎告诉她,她也会忘记,但这一刻,她忽然很想知道。
“想知道啊?”
这回换陶紫点点头。
“我偏不告诉你!”若是他不是人形,恐怕得意的尾巴都要翘起来了:“等你飞升上界,自然知晓。世分阴阳,天道也有对立面。告辞。”
“好,那不送了。”陶紫眉毛一敛,已经脑补了许多。
走了一半的小老虎忽然回头,面向陶紫走近三步,陶紫后退一步,见此,小老虎无奈道:“我也有一事要告诉你。”
“请讲。”
“你丹田中的那枚莲子也该动一动了。”
“什么?”
陶紫不解,犹待再问,小老虎已经上了曾经的那朵粉云,晃晃悠悠的离开了。
粉云很大,陶紫想起了云朵的触感,微微露出笑意。小老虎对她而言就像是儿时的棉花糖,再好也不能多吃,再厉害也不能深交,而且人长大了,就不需要再吃糖了。
他的身份太过特殊,自己与他之间的所经所历,本来就像是一场梦,的确该渐渐忘记。
桥路两端,互不相干,该是最好。
陶紫目送他离开,进而回到静室,又回到了空间之中。
她凝神内视,那颗莲子还好好的悬在那里一动不动,小老虎说它该动一动,可如何动?
这些年,自己做的事,并不足以能使种子发芽。但似乎,小老虎虽然贪吃,却也不会信口开河。
索性进来无事,不如顺便闭个关,正好可以仔细研究下这清音妙莲。
不过,事情比她想象的要顺利,不过短短三年,她就出关了。
而后,陶紫匆匆与陆燕珺交代一声,便坐上云梭,到了天音寺。
大灾难过后,天枢宫迁了址,天音寺也跟着迁了址,恰好就是当年天枢宫的山门前,大战爆发的地点,距离九口不算远。
说起来,黑斗篷之所以出现,是因为辰华界出现了裂隙,愈演愈烈,导致了通往冥界的通道也阻塞了,无数阴魂滞留辰华界中,怨气、死气、阴气经久不去,恰好滋养了黑斗篷,使得他降生。
如今,界面修复,冥界之路畅通,黑斗篷自然无从下手。
天音寺迁址至此,自然是想借此旧址,吸引人气。
但凡发生大事的地点,必然少不得后人来瞻仰,比如九口和天音寺如今的寺址,每每总有人或修士前来瞻仰。
如今不再分世俗界和修真界,可天音寺还需要凡人的香火。将宗门迁址于此,正可保天音寺香火久盛不衰。
这一回,陶紫很容易的便见到了智苦大师。
她随着小沙弥走进来的时候,智苦正在吃面,一碗阳春面,除了两点葱花,别无点缀,看上去再是寻常不过,但他吃的极有滋味。
见陶紫来了,他破天荒的给陶紫也盛了一碗。
这么大方?索性不会毒死自己就是了。
陶紫将面连同汤都吃干净,而后将一枚莲子交还给智苦:“大师,我又吃了你的面,今后,你我之间,缘分必然更盛从前。”
“哈哈哈!更胜从前好啊!”
他将莲子接过,似乎早有准备,不见太多诧异。
原来,自陶紫体内孕育出母莲之后,她便可以有母莲生子莲的能力,只是,她竟从不知道。
且,这种手段,只能自己摸索。
陶紫一个道修,用了三年的时间,摸索到了窍门,终于证明,佛道之间,是求同存异,更是殊途同归。
此刻,智苦收了陶紫的莲子,两人皆是一身轻松。
智苦终究没有失了天音寺的镇寺之宝,而陶紫也终于还上了这番因果。
两厢完满。
此事已了,陶紫预备告辞。
智苦却道:“急什么?如今,辰云虽大,哪里却还是你不放心的?”
陶紫失笑,这个界面早都是年轻人的界面了,她没有什么不放心,只是不明白,为何那接引之光和雷劫,迟迟还不来。
正这般想着,陶紫心中一动,一阵强烈的压迫和示警笼上心头。她抬起头,正看到笑眯眯看着自己的智苦。
智苦了然的点点头:“不若,就在我寺中直接飞升吧?方才那碗面,你可不能白吃……”
若是陶紫在天音寺中飞升,怕是来寺中进香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吧。
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难怪这么大方。
陶紫眉头一皱,进而舒缓开来,对着智苦笑道:“大师此言当真?我可是要应劫的,这化神天雷一落,我怕伤及无辜啊……”
智苦摸摸肚子,道修和佛修的成就方式终归不一样,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陶紫眨眨眼,智苦抖了抖,陶紫继续上前一步:“还有,我那两个不省心的灵兽,也化形了……那雷劫,呵呵……”
妖修化形,是从脱离妖兽形态,化形为万物灵长的人;
修士化神,则是修士可初窥天地法则,前所未有的接触碰天道,所谓的法力也从最开始的运用调动天地灵气、真气、元气,进而化元气为仙气,更使得身体蜕变成能容纳仙气、能飞升仙灵界的过程。
无论是化神还是化形,都是质变的飞跃。
陶紫之前既已化神,说明她的感悟并不差,但辰华天道残缺,她想要飞升,就必须还要承受天雷淬体。
只有这样,身体这一具“容器”才能盛纳仙气,她也才能承受宇宙星空的罡风,和具备徒步虚空的能力。
比如寻常修士,化神后便可撕裂空间,但辰华界的修士只有到了化神大圆满才可为之;更有素真和玄罡,明明已经化神,最后却落得个无奈坐化的下场,究其因果,皆是差着这一道没有下来的天雷。
素真和晟和必然知道,他们的身体等不到天雷降下的那一刻,即便等到,可能也承受不住。
陶紫虽年轻,还有承受天雷的能力,但毕竟历经质变……加上她那诡异的运数,这雷劫,恐怕也不简单。
想通此中关节,智苦干笑两声:“呵呵……呵呵,那不如你先回去渡劫,等到接引之光显现,再到我寺中来?”
想的倒是真美。
“大师可着弟子赴劫渊,为我护法。”
许是辰云界经历太多,修士之间竟难得的维持住了和谐。
当年晟扬渡劫,选了一大片荒原,后来,鸿放到了渡劫之时,亦是直接去了那里。久而久之,看似无用的荒原早被有效的利用了起来。
那里,已经成了辰云众修的渡劫之所,且距离此处不算远。
既有近选,何必舍近求远?
智苦点点头:“好吧。”
你我之间,缘分颇深,上一回你进阶化神我得了一颗子莲,这一回你渡劫补全所有,说不定我还能再得一颗。
而且,他也明白陶紫的意思,自己着人前去,说不定去的人也会趁此机缘得些不同的感悟。
陶紫与他告辞,匆匆离去。
不由得她不快。
好似,这天雷就是等着陶紫还了智苦这一颗莲子一般。
陶紫对那天雷和接引之光,原本毫无感应,这一感应到,那雷就恨不得立即落下。
本来想回宗部署一二的陶紫,只得匆匆给陆燕珺传了条讯息,便直奔劫渊。
陶紫越遁越快,一路所经之地,若是有人,定不难发现,一大片阴云追着一道绿色遁光,如同饿狼看到了兔子。
结果陶紫星驰夜奔的到了劫渊,布下禁制,等待天雷降下,那雷却突然不动了。
只剩下,越聚越多的劫云。
第二日,红日东升西落,那雷劫竟还迟迟不落,而劫云的范围又比晨起之时大了三倍。
及至酉时,陆燕珺率弟子三千,来的浩浩荡荡,司逸、魏沉云、卫天翊等人赫然在列,天音寺的和尚也来了不少。
陆燕珺吩咐弟子守在禁制之外,随时防备心怀不轨之人。虽说以陶紫如今的声望,极少有那么不长眼的,但也保不准真的有来偷袭的,亦或捡漏的。
多防备一些总是好的。
“再退!三千里,不,五千里!”
陶紫的声音传来,同时一道惊雷直直劈下。
陆燕珺不敢耽搁,连忙下令弟子退远,有一些不听劝的散修,皆被他带来的弟子打晕抗走。
远远的,他们便见雷电一道接着一道,越来越粗,越来越壮……
一个纤细的人影直面壮雷,奋起向上,每次都被劈得坠到坑里,但在下一道雷柱劈下来之前,她必然已经站的笔直。
“师妹这雷,怎么好似比师尊的要粗壮许多?数量也已经超过师尊的了……”
齐琛皱着眉头,魏沉云一脸忧色。
司逸屏着呼吸,身上有些微微的颤抖。
雷声滚滚落下,声势浩大,越来越多的修士赶来,见到合虚宗的弟子远远的拱卫着渡劫之人,又将心思按捺下,起码表面上按下。
陆燕珺冷哼一声:“敢阻我师尊渡劫者,杀无赦!”
如此,便彻底断了那些人的鬼祟心思。
天瑜峰这位新任峰主行事,比晟扬和齐琛都要霸道,因为,他霸道的起。
最后一道紫色巨雷过后,天终于亮了,云收雨歇。
是个晴天。
而处在核心之处的陶紫,竟无半分动静。
陆燕珺一慌,魏沉云和司逸已经率先冲了过去。
一个百余丈深的大坑出现在他们眼前,边缘的石块滚落坑底,司逸连忙收住步子,就见坑底躺着一块焦炭。
生死不知。
魏沉云第一个扑进坑底,那焦炭动了动,黑炭之上霎时长满了细密的蔓藤,将黑炭完全包裹了起来。
魏沉云忽然笑了,师妹这是害羞了么?外焦里嫩,怕是不想叫人看见她这番囧相吧?
她忙取出自己的道袍给陶紫披上。
如此,师妹这……是成功了。
很好。
半个月后,一道虹桥落在天瑜峰,陶紫身姿缥缈,穿着最寻常的道袍,一步一步,踏上了虹桥。
鸾雀起舞,草木生发,百花争相开放。
合虚宗众修远远的看着,看着陶紫对他们露出柔和的笑意。
众人心思各异,不能一一尽表。
而陶紫思绪渐渐归于平静。这一天,终于来了。
心之所念,行之所见,日夜履行,终得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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