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师这时走了进来:“在这聊天呢,雨下大了,衣服都收了吗?”
邱素萍说:“不收我能这么放心地聊天吗,怎么,你想来凑热闹?”
“外面那两姐妹在切切嚓嚓,也不知在说什么,你妈不许我旁听,说让我来检查你们的工作,其实就是想赶我走开,真是闷坏我了。”
邱素萍笑着跟张强解释说:“阿冕姐是我妈带进文工团的,私有化后我妈进了文化局,她还留在那不愿意走,但是和我妈好得像两姐妹,所以我爸一直说她们是两姐妹,可阿冕姐又和我像两姐妹,你说是不是乱套了?”
张强说是。
邱素萍调皮地对文老师说:“爸,你怎么知道我这里可以让你旁听了?少男少女也会说悄悄话的呀……”
文老师坐到床沿上说:“可怜可怜你爸一下,别赶我走。”
邱素萍掩口笑道:“那……不赶也可以,这一周的生活费得加倍给。”
“天哪,这成本可真不低啊,行,当阔气的爸爸,比当可怜的流浪狗至少气派多了。”
文老师笑着说罢,就问刚才讨论了些什么,邱素萍刚回答了一些,门铃又响了,邱素萍说:“一定是我的同学来了,刚好下雨就到,不知道淋到了没有,爸,我不能跟你聊下去了,你跟张强聊吧,我开门去啦。”
跑出门口,回头叮嘱张强道:“记住我刚才的话,别太老实。”没等张强回答,已在门口消失,顷刻厅上又传来她的声音:“妈,你不用动,我来我来。”
文老师笑笑对张强说:“你看这少女,哪有这样不安分的少女哟。”
张强嘿嘿一笑。便听得厅里笑声大作,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向文师母和阿冕问好,然后又和邱素萍一阵嘻嘻哈哈,邱素萍问他们怎么这么巧集中一起来的,几个人争着回答,原来是约好在商场合伙买礼物,再一起坐公交过来的,邱素萍十分开心,又问了几个名字,回答说他们上的是重点高中,高一开始就周五晚上周六白天都补课,抽不出时间来,一时闹腾之极。由于没关门,从张强这里可以看到客厅的一部分,好几个少男少女,穿的都相当不错。
文老师见张强一直在往厅上看,笑一笑说:“阿强,你妈上周来找过你?”
张强感到文老师的声音多少有些特别,低下头说:“是。”心里莫名其妙的有点紧张,正不知如何面对,幸好厅外的笑声很快也向这边漫过来,邱素萍一马当先出现在门口上,大声说:“爸,对不起噢,这里真的要彻底成为少男少女的世界了。”
那几个少男少女跟着一涌而入,纷纷问“文伯伯好”,文老师回应毕,却没站起来的意思,看看邱素萍,说:“非非,你的意思是要把我这个老家伙驱逐出境了?”
“嘻嘻,你自己作个判断呗,你继续呆在这个地方,会不会显得不那么协调?”
“这样吧,我还有几句话想单独跟阿强说说,你看你可不可以……”
邱素萍眨眨眼睛,会心地点点头说:“好好,互相理解,我们到书房去。”率领这群客人嘻嘻哈哈回到客厅,顺手把门关上。
这个门的隔音不错,一下子,那些嘻嘻哈哈就被削弱到了跟外面风雨声相近的水平,以至于整个房间,突然间获得了一分难得的安静。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张强心里更加紧张。总感觉有那么一个答案马上要出来了,那答案本来就是一个熟透的瓜,碰一碰便会破,可他现在还不想碰这个答案,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雨夜。他没看文老师,但能感觉到文老师也很不安。
文老师吐出一口气来:“阿强,你妈妈,还有,你爸爸,知道你来我家的事了吗?”
张强点点头。
文老师也轻轻点点头,斟酌着说:“那……他们对你到我这里来,是不是,不怎么支持?”
张强迟疑着,还是点了点头。
文老师苦笑一声:“我也猜到会是这样,他们,都跟你,说过些什么吗?”
张强摇摇头。
“这也难怪,你或者已经猜想到了,我和你父母之间有一些暂时没有解决好的矛盾,这件事是因为我而造成的,上次我没跟你提,那是因为不到时候……”
“其实我妈倒没什么,她并不强烈反对我来,就是我爸。”张强本来不想说这话,可是文老师那种有点辛酸的语气触动到了他。
文老师略有欣慰,旋即又依旧黯然,说:“我明白,因为我那时比较激愤,也容易冲动,没有考虑替别人负责……”
文老师内疚地叹了一口气:“那十年的折腾,在我心灵上刻下了,一个类似于魔咒的印记,无法清洗,让我在重获自由后,心态仍然非常不平衡,直到,非非渐渐的健康的长大,我才意识到,我的这些冲动,所施加的影响有多大,我就越来越觉得,他们拒绝跟我来往是正常的,是我太对不起你们一家了……阿强啊,有句话说得对,有些错误只能赎回,不能洗刷,我不想洗刷,只想赎回,我想得到一个赎回的机会,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张强心里百味杂阵,他不确定文老师究竟对父母做过什么,按照妈妈的说法,文老师夫妇对老同学的态度都不算好,可能就像他自己说的,十年浩劫对他心灵造成的伤害十分大,导致他心态失衡,在那个斗争惨烈、连夫妻之间都需要划清界限的年代,一个黑线人物的同学情,恐怕也难免受到影响,所以他说了什么过头的话……会不会是这样呢。
他缓慢地说:“我觉得,有些错误,算是一个时代的错误吧,也应该是放过的时候了。”
“有一部分错误是可以推给时代,但有些错误只能归咎于个人。”
“归根到底,还是时代造成的吧,反正我觉得应该放过了。”
“放过是不可能的,人生的容量就只有这么多,青春的容量占了人生容量的大部分,我们都没有办法把这么大的一部分直接剔除,我的错是附加在我们的青春上的,想简单地放过,做不到的。”文老师黯然地说:“是这样的,他们不原谅我,我负罪一辈子也没关系,最多是在自己的心灵上刻下刀痕,但是,阿强啊,你妈妈的那些不幸遭遇,你了解过吗?我真不希望再继续下去了,这样会把她彻底毁掉的。”
张强只能点头。
这时门铃响了,文老师说:“一定是朝吾来了,我先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