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天还没亮,周英耀就出门了。
北欧是一个环境极其恶劣的地区,尤其令人不能忍受的就是昼夜长短的问题,这里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夜多于昼的,披星戴月的上班,对于瑞典人挪威人来说,最是平常不过,但是,平常不代表舒服,尤其是对周英耀这样的外来户,若是可能的话,他通常都不会早出晚归的。
早上不仅黑,还特别冷,身上固然可以穿很厚的衣服,脸和耳朵就遭罪了。
周英耀今天却是显的义无反顾。
他一只手提着保温桶,另一只手提着保温盒,到了希尔顿,提前给杨锐打了内线电话,才坐电梯上去。
敲开门,杨锐穿着睡衣招呼周英耀道:“不好意思啊,刚起来,没有来得及换衣服。”
“没关系没关系,是我来的太早了。”周英耀昨天晚上就和杨锐约过了,此时笑盈盈的坐到套间的沙发上。
希尔顿的套房并不大,只是一间卧室并一间小客厅的模式,但也完全超出了国内干部的消费水平。
周英耀将保温桶和保温盒放在茶几上,打量着房间,口中道:“豆腐脑和油条,我让食堂里提前准备好的,应该还是热的。”
他打开装着豆腐脑的保温桶,果然看到里面的热气腾腾。
周英耀在半空中扇扇手,闻着味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叹道:“挺好的,没问题,是豆腐脑的味道,唉,看我,一说吃豆腐脑就想家了,来来来,我给你舀上,你吃甜的还是咸的。”
面对周英耀突然问出的严肃问题,杨锐犹豫片刻,道:“辣的。”
“辣的也有,我都带了。”周英耀颇为得意的勺子给杨锐做了一碗豆腐脑,又给自己弄了一碗,才叹口气,道:“你不知道,我们刚到瑞典的时候,想吃一碗豆腐脑得有多难。对了,您可能不知道,这个豆腐脑,可是我们大使馆的员工自己磨出来的。”
“自己磨的?”杨锐颇为惊讶的尝了一口,连连点头,道:“味道还真不错。”
“可不是,磨豆腐是我们大使馆的传统,一代传一代的练出来的。当初建馆的时候,有人想吃一口豆腐,遍寻斯德哥尔摩找不到,没办法,就找当地的华人买了一口石墨,大家有时间了,就换着用人力磨。”周英耀笑笑,道:“每任大使来了,我们都给他介绍我们的石磨,有的大使就会抽时间亲自来磨一下。”
周英耀顿了一下,道:“凌志明大使当初到大使馆的时候,我们就讲了这个石墨的故事,他后来也来了一次,但是只磨了几下子,意思意思就走了。不过,他还蛮喜欢吃豆腐脑的,每个星期都要吃一两次。”
“凌大使去了乍得,不知道能不能买到黄豆。”杨锐悠然神往,对这位大使阁下,他有的是不满意。
凌志明答应了他的要求,让他放松了警惕,结果抵达斯德哥尔摩以后,就变成了四顾无人的孤儿,差一点就造成巨大的损失。实际上,他已经造成了相当的损失,杨锐的计划已是有所耽搁了,甚至计划本身,都因此做了修改。
说实话,杨锐现在都不清楚凌志明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因为他没有见到凌志明,所得的信息,也都是来自他人。相比周英耀带来的消息,王阔提供的情报的准确性更低。
但是,无论凌志明的真实想法是什么都不重要了,乍得在非洲中部,穷的叮当响不说,还常年战乱。其政治状态,可以形容为有一个名义老大的无人管束的黑社会形态,以各种名义聚拢起来的帮派战斗屡禁不止,既使用大刀片,也用ak47,而其首都的建设水平,基本等于中国内陆的乡镇水准,比西堡镇都不如。
在这样的国家做外交,对普通官员来说,倒是有可能点亮相应的政治前途,不过,对于企盼退休的凌志明来说,大约是不怎么幸福的。
杨锐觉得,部委的领导层倒是蛮有意思的,既然凌志明为了安稳日子可以躲事,就让他到一个不安稳的地方继续躲猫猫,还真是没有浪费他的天赋。
周英耀关注着杨锐的表情,见他果然跟着说到了乍得,顿时确定了杨锐的倾向,顺着杨锐的话,道:“凌大使确实有点不爱管事,是喜欢顺水推舟的人。到了乍得,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来。”
“乍得战乱频频,油滑比做事重要。”杨锐淡淡的评价了一句,也是评价了凌志明。
周英耀心中明了,不再多说,又劝道:“您尝尝这个油条,您别说,在国内看着油条好做,出了国以后,连合适的面粉都找不到。老外的面比较劲道,揉起来也累,做出来的油条也不好吃,我们最后还是买了美国出口的面粉。”
周英耀自嘲的一笑,说:“在瑞典,美国食品是比较便宜的,垃圾快餐的代名词。”
杨锐吃了一口油条,果然很有国内的味道,身在国外,家乡的味道就是最好的味道,杨锐竖起拇指,咽下油条,道:“你们确实做出水平了,恩,稍等一下,我喊景语兰一起来吃。”
他也不问周英耀意见,自去打了电话。
一会儿,穿了休闲装的景语兰就敲门进来了,她的脸有点红,但还是乔作镇定。
“你尝尝看,和咱们在京城吃的味道差不多了,要说也没出来多久,一下子就适应不了他们的这个味道了。”杨锐摇头晃脑的,亲自给景语兰装了豆腐脑。
周英耀再傻也知道杨锐和景语兰的关系密切,不过,他不仅没有要评价两人的意思,反而在心里高兴,觉得杨锐不避着他,就请来景语兰是对自己的信任,因此,周英耀的语气也大胆了一些,道:“杨主任,您认识新任的大使曹达曹大使吗?”
“不认识,你认识吗?”
“我岳父和他有旧,也许能和他牵上线。”周英耀主动放出自己的关系线,并一手递给杨锐。
杨锐抬头笑道:“那敢情好,我原本还想问问郭威怎么联络呢,你认识就最好了,到时候要请你引荐了。”
“没问题,我找个机会就请他一下。”周英耀想想道:“我们在瑞典,最爱吃的是中国菜,其次是法国菜,偶尔有法国大使馆的开宴会,大家都愿意跑去。不如就请法国菜?曹大使从马赛领事馆过来,说不定还有所怀念。”
他知道杨锐有钱,就没有替他节省。
杨锐摇摇头,道:“等不了那么久,曹大使来了以后,会举办晚宴,我们就在晚宴上见面。对了,你们大使馆,可要把晚宴办好一点,可以顺便多请一些瑞典各界人士前来,这样比较自然而不突兀。”
周英耀突然浮现出岳父昨天和自己说的话――“新任大使的好处”。
周英耀很怀疑,杨锐是不是把新任大使的价值,就当是一顿晚宴了。
不过,看杨锐胸有成竹的样子,周英耀感觉非常奇怪,于是道:“杨主任您在国内声望卓著,在国外也一定是心想事成的……”
“再过几年也许吧,当然,事在人为。”杨锐确实是颇为自信。
应当说,国内的良好局势,给了杨锐很大的挪移的空间。让他能够聚集更多的资源,获得更多的支持,比如曹达大使,为什么要从马赛专门调过来,就因为他一直是支持国内科研,支持国内科学家本土创新,且走出来的一类人。他在任内,还多次组织了国内艺术家在国外的参展与演出活动,不仅是革新派的人物,而且是有实际操作经验的。
而能请这样的人,专门调任瑞典,给自己保驾护航,也是杨锐数年声望积累的结果。
声望一说,看不到摸不着,但它对景的时候,就是能发挥作用。
王莽篡权之前,怎么做事怎么成,做什么事都能得到朝野上下的支持,篡权之后,怎么做事怎么败,做什么事都是朝野上下的一片骂声,有什么变量发生了变化?就是声望。
杨锐这些年,既是做出了实际成绩,也是争取到了大量的支持者。
旁的不说,光是德令组的老少爷们,就很是帮了杨锐许多忙。他们从德令农场返回之后,经过三四年的发展,有的恢复了以往的权力,乃至于有所精进,有的虽然下野了,依旧能够发挥不小的影响力,而他们对杨锐的感激,不仅是出于本心的,也是出于一种集体意志――帮助杨锐是德令农场归来的诸人的集体意志,顺着这个思维走,就是在为德令组这个集体做奉献,逆着这个思维,就等于是偏离了集体的航向。
如果杨锐是从政了,德令组的老少爷们,或许还会矜持着些,但是他进入了学界,还做的风生水起,那大家帮起忙来,就是毫无顾忌了,更不要说杨锐还很会做人,从不让他们为难,且常有回报。
除此以外,杨锐在北大的声望,在科学院的声望也是很好。
中国学界以京城为尊,京城学界的三驾马车,就是北大清华中科院,没有例外。
这样的环境下,杨锐稍微挑动一番风潮,就能形成很大的力量。
80年代是中国最后的精英时代,诗人们可以喊着“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奔赴全国,北大学生也可以举起“小平你好”的旗帜穿越**,牟其中高喊着“凿穿喜马拉雅山”走遍神州,所谓的领袖力量,让这个时代变的风起云涌,变的璀璨绚丽……
而这份汇聚起来的力量,也为杨锐铺平了道路。
再没有哪一个时代,比80年代的中国,更需要诺贝尔奖来证明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