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海死活不肯坐高崎的车,高崎只好再去接胡丽丽。
胡丽丽的家在城北,是唐城电器开关厂的宿舍。
原先的电器开关厂,也和唐城量具差不多,都处在市郊,只是电器开关厂离得城市更近一些。
如今,城市在不断向外扩展,那里已经成为新的城市的一部分了。
只是,电器开关厂已经没有了,这是唐城这个工业城市,第一批倒闭的公有制企业之一。
开关厂主要生产工业用的各类开关、断路器和接触器、继电器,原先也是好大的一片厂区,两千多工人。
时光进入九十年代中后期,南方采用西方标准和技术的各类电器,不断涌入北方,冲击着北方原有的工业市场。
南方的工厂,已经生产空气式断路器和开关了,开关厂还在生产用铅丝做熔断介质的闸刀开关,产品整整落后了人家一代。
而且,性价比上,也和人家根本就没法比。
一个cj10-20交流接触器,南方产品只要四五十块钱,而且增加了塑料的防电弧罩,外形也更漂亮合理,且上面各部件都是模块式的,组装拆卸十分容易。
开关厂还是生产老国标的同样型号,粗老笨重,外形难看。部件互换困难不说,关键是价格,要卖到一百四五十块钱,是南方同类电器价格的三倍。
这就如孙继超纳闷的那样,南方一套同样的模具,五千就能卖着,而他们的生产成本就需要八千多。
这就是两种理念的差异了。
计划经济时代,我们走的是苏联的路子,注重的是达到目的而不计成本。
西方的思路却是追逐利润,尽量减少成本。扩大利润的同时,还要考虑客户的使用感受。
同样的价格,客户当然会选择使用更方便的。
当市场经济来临,南方更接近改开的窗口,更容易见识到西方世界的产品和理念。他们在拼命向西方学习的那些年,北方却什么都见识不到,仍旧在老路上蹒跚踟蹰。
南方的接触器,采用了西方更方便的模块化生产,做到了流水线作业模式,大大节省了成本。
而且,内部耗材上,也完全摒弃了不计成本的理念。
接触器的触片,用钢片镀锌来替代过去价格昂贵的铜片,触点同样用镀银代替纯银。
这样算下来,成本降低的可不仅仅是一倍两倍。
而唐城电器开关厂,却还在生产老模式的老产品,还在不计成本。
这样的后果,只能是产品再也没有销路,工厂倒闭。
困扰着孙继超的那个模具成本问题,同样是如此。
模具要求耐磨,北方的老式做法,就是模具整体采用价格昂贵的合金钢材。而南方却只是用价格低廉的碳钢做模具机体,只在易磨损的部分,镶嵌合金钢。
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改动,让整个模具的成本,降低了不知多少倍。
而且,人家同样采取模块化生产,不同的单元小组,只专门生产一种部件,从而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节省了成本。
有人说,南方人更会做买卖,北方人笨,所以南方会率先富裕起来。
其实,不是这个样子的。只是接触西方新理念的时间早晚而已。这与政策和国家扶植方向有很大关系。
一层窗户纸的事情,北方如果像南方一样,可以早早接触到西方的世界和理念,尽快转换落后的管理机制,北方人也不会去经历那个下岗的阵痛。
而且,国家的基础工业,大多集中在北方,北方的技术工人更多。
如果不是存在这个先后的问题,同时接触新理念,相信北方的发展,会远远快于南方。
进入二十一世纪,南方的风开始吹向北方,唐城也迎来了快速发展时代。
当城市的触角,延伸到电器开关厂的时候,开关厂早已经倒掉了,只留下了宿舍区。厂区则直接被用来做了商业土地开发。
胡丽丽的老公,原来就是开关厂的,因此,她会在那个宿舍区里住着。
高崎早上出门,就先给胡丽丽打了电话,让她不要骑车去店里了,路滑。他过一会儿会开车去接她。
胡丽丽肯忠心耿耿地跟着高崎干,与他这个会关心人是分不开的。不仅仅是对胡丽丽,对别人高崎也是这个样子。
他一个人,懂不了那么多的事情,做事业,就得靠胡丽丽这些有能力的人来帮着他。那么,他就得像关心家人和陶洁一样,关心人家。
换位思考这个话,说说容易,没有一定的年龄阅历,是做不到这四个字的。高崎恰恰具备了这个年龄和阅历,可以做到真正站在别人的角度上考虑问题了。
做到这个,这些有能力的人,才会真心实意地帮他。
听高崎要来接她,胡丽丽和孙立海一样,心里充满了感动。
高崎不像其他老板一样,只是嘴上嘘寒问暖。他是嘴上不说,心里实际有你,用行动来告诉你,他是真的关心你。
要不是他们年龄差着**岁,胡丽丽都会觉得,高崎是对她有意思。
真要高崎对她有意思,她是会欣然接受的。
高崎并不知道,胡丽丽和她老公的关系,一直不好,最近更是到了危险的边缘。
胡丽丽是个要强的女人,自己家里的事情,从来不会让外人知道。
高崎开车到了胡丽丽家楼下,才打电话告诉她。他不会告诉她个到达的大体时间,那样胡丽丽会早早下楼来等着他。
外面的雪已经彻底停了,天空也开始放晴。
这时候,是最冷的时候。胡丽丽早早下楼来,会被冻着。
这就是换位思考了。一般没有阅历的年轻人,是不会做到的。
对方问什么时候到达的时候,年轻人会告诉对方个差不多的时间。
高崎不会这样做。他只告诉胡丽丽,在家里等着就行了,到了给她电话。
胡丽丽很快就从楼上下来了,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位上,顺口就对高崎说:“我坐公交很方便的,你不用过来接我。”
高崎开着车往前走,边走边说:“雪下这么厚,好多人都会选择坐公交。刚才我过来,看到公交站上乌压压一片人,你一时半会儿坐不上,还是要站在那里挨冻。”
胡丽丽就说:“那你大老远的跑过来,这么冷的天,不一样也要挨冻啊?”
高崎回答她说:“车里有暖风,冻不着。”
胡丽丽就不说话了。
自己的老公,如果有哪怕高崎的十分之一关心她,她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刚才胡丽丽上车,高崎侧脸望她的时候,发现她的眼圈是红的。
胡丽丽和陶洁一样,皮肤白,只要一哭,眼圈就会泛红。
“你眼圈怎么红了?”高崎就问她,“和谁吵架,哭红的?”
这句话问出来,胡丽丽差点当场就哭了。
只有高崎可以这么关心她,知道她刚刚哭过。
“没有啊?”胡丽丽还不想承认,“红了吗?可能是昨晚睡晚了吧?”
“睡晚了是黑眼圈。”高崎顺口说,“你肯定哭过了。”
“谁说的?我那是画的眼影。这是女人的事,你不懂。”胡丽丽就分辩说。
过好一会儿,高崎才说:“胡姐,我拿你当亲姐姐,你不要和我那么见外。你心里要是难过了,我心里也会不好受的。”
这一句话,就又说到了胡丽丽的痛处,她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大滴大滴地从眼睛里滚落下来。随即从包里拿纸巾出来,只一个劲擦眼泪,再不说一句话。
零三年那会儿,唐城的主要交通干道并不宽敞,还多是四车道的公路,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的清雪设备,能够及时把如此大的一场雪清理掉。
来来往往的车辆,把路面上的积雪压实了,走起来更容易打滑。
路两边的行人已经明显增多了,车站上果真就如高崎说的那样,挤满了等待公交车的人群。
好多人嫌人行道上雪多,就跑到走车的马路上来。还是有选择骑自行车或者电动车上班的,也因为同样的原因,进入机动车道,在压的瓷实了的,更滑的公路上,让人担心地来回穿梭。
那时候,唐城已经有电动自行车了,带着细辐条的那种,但自行车还是主力军。
这有着行人,也有着两轮自行车和电动车的马路,就更加难以走车。一时间机动车和自行车、电动车还有行人,都挤到了一条马路上,鸣笛声响作一团,乱哄哄地十分热闹也十分危险。
高崎不敢再分神和胡丽丽说话,只紧张地控制着面包车,和行人以及两轮的车辆保持足够的距离。
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服装店的门口。这时候,陈春梅和两个店员已经到了店里,在门外清理门口的积雪,小脸都冻的红扑扑的。
门口这一块是她们的“三包”路段,不及时清理,街道的老大妈还有城管、环卫,都会过来找麻烦。
时代在发展,特别是步入两千年之后,国家加入了WTO,城市几乎就是一年一个样子,人们的思想观念也在快速地发生着变化。
高崎刚刚接这个店的时候,还招不到城里年轻的小姑娘,只有乡下进城打工的女孩子,才愿意到他这种私人的地方来。
如今,店里除了陈春梅,就都是城里本地的小姑娘了。
她们多是家里娇生惯养的独苗千金,考不上大学,也不愿意去工厂里受罪。在这些街头店铺做导购,既干净又舒适,倒成了抢手的好工作了。
虽然挣的不多,可家里也不指望她们挣的钱生活。只要有个地方拴住她们,不让她们去做出更出格的事情来,家长也就不会管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