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事
我坐在办公室里,长舒一口气,今天的忙碌终于又告一段落。
刚才才接到萧程的电话,他说他有个数据卡住了,要去图书馆查资料,今天不能来找我。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毕业论文,从我答应他要求的那次之后,半个月都没见他人影了。
可是尽管过了这么久,到现在我闭上眼,当时他明亮欢悦的神情仍历历在目,而他清冽如泉的笑容也一遍遍洒在我有时突然干涸的情绪上,提醒我,这样的选择,不会是错误。
我睁开眼睛,弹弹桌沿,对自己微笑一下,别多想了,收拾收拾想想晚上吃什么吧。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头,看见木木站在门口:
“成雅,晚上有空么?”
“有,我正愁一个人吃饭闷得慌呢。”我挺高兴。
“那,陪我吧,我走廊上等你。”阴影打在了她脸上,没等我看清楚她的神情,她已经转身出了门去。
我听出她的声音不太对劲,虽然仍是那么沉和平稳,连音量都和平时一模一样,却缺少了筋骨,透着似乎碰一碰就要瘫软的疲惫。
把东西胡乱塞进包里,我一出门就看见木木站在走廊的落地玻璃窗前,一动不动,整个人被夕阳染成一尊美而苍凉的雕塑。www.panguxs.org 盘古小说网
“木木,你还好吗?”我走近她,她身上透出来的沉郁压住我的喉咙,我不由把声音放得低柔。
“没事。”她回头冲我笑笑:“能陪我走走吗?”
我陪木木走着,一路无言。
离写字楼不远,就是这个城市的购物天堂,那些密集林立的高层建筑上,贴满了迷离的眼和魅惑的唇,五光十色,繁华似锦。
可购物狂木木现在对这些带都不带一眼,只沉默着往前走。
此时已近年关,这条主商业街上人潮涌动,熙熙攘攘,实在不是漫步的好地方。
可我还是随着她的脚步,磕磕碰碰的逆人流而动,一直转到旁边一条稍微清冷一些的街上,我看着路边的麦当劳窗口,感觉自己已经饥肠辘辘,这时木木突然停下来,注视着路边的电影院招牌上开始闪烁的霓虹:
“成雅,陪我看场电影好不好?”
我点头,有什么好不好的,只要她老人家此时开心。
可到了漆黑一片的放映厅里我才发现,还真的是不太好,今天这个怀旧厅里放的是一部几年前的片子《小飞侠》,一大帮的孩子坐在我们的四周,看看银幕上和周围朝气蓬勃的脸,我突然有了当兵马俑的感觉。
又不能跑掉,于是索性老脸皮厚地装作没什么异样,和周围的小孩一起笑笑哭哭,这电影还是不错的,尽管我们进来的时候已经放了一小半,没多久我还是被吸引住了,只是一边看银幕上帅呆了的小小男主角,一边不忘偷偷注意木木的脸色。
我不知道她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也一直没问,我了解她的性格,要说的,她自然会说。
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猜测,难不成和郑为吵架了?可之前有一次他们闹的差点要分手的时候,也没见木木郁闷成这样,而且她跟郑为在一起每次闹矛盾都会痛痛快快的爆发出来,这样抑郁到简直内伤实在不符合他们一贯的风格。
我瞄瞄她秀美的侧影,又转头看我的电影,正放到紧要关头,突然我们这里传来尖锐的音乐声。
周围转过的小孩面孔都带着老气横秋的指责神情,毫不掩饰对我们两个没素质的成年人的鄙视。
我冲这些未来的主人翁尽量温婉地笑笑笑,好不容易把他们一脸的不满给笑了回去,然后转为苦笑,搞什么,不是我的问题好吧。
木木这,跟她说了无数次,短信声不要搞这么悠长复杂。
她倒仍是镇定如常的气息,我听见她拿了手机,摁下去,然后是“噫?”的一声。
我转脸看见她的表情开始松动,露出一点儿迷惘,握着手机,盯住它发呆。
“怎么了?”我低声问。
她随口答道:“没什么。”继续瞪着那一块亮苦苦思索,指尖在键盘上游移,似乎在寻找措辞。
大约二十秒之后,她突然恍然似的笑起来,这是我今天第一次看她笑。
接着她的手指飞快的在键盘上游走着,摁下许多键,然后干净利落地合上,随意地扔进包里。
与此同时我的手机响了,干脆的嘀嘀两声,可这会儿也格外清晰响亮。
看着周围愤怒的小目光,我几乎无地自容,真是做了成年人的坏样本。
拿出手机打开来,一看就愣住了,竟然是木木。
我瞥她一眼,搞什么鬼?
打开短信我才真正被吓到,其内容如下:
“本人将于本月三十日举行婚礼,事发突然,比较仓促,所以不准备大肆办,过了这段时间一定补办宴席,这件事我有难处,现在还不能宣扬出去,只能告诉你这个挚友,请代为保守秘密,不周之处,还请多包涵。”
我张口结舌,看看她,又看看这条短信,想问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都快哭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木木,你别想不开。”
她转头看我,神情有点扭曲,是爆笑的预备动作。
我立刻知道自己上了当,一转念便明白了,不由气急败坏:
“靠,不许笑!”
但她还是笑了出来,摸摸我的头:“成雅,你好可爱啊。”
没等我有所反应,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素质,注意素质。”指指周围的孩子。
我只能恨恨地看着这条短信,又被人涮了,真是的。
好吧,那我也涮涮别人,我哗哗哗转发了一堆,然后把手机调成无声,继续看我的电影去了。
等电影散场,和木木坐到餐厅里,我才想起来这事,拿出手机一看,乖乖,11条短信外加五个未接。
事实证明这年头忽悠人的确不是容易的事儿,绝大多数短信都是“美女,巧啊,这个月三十号本人要代表人类登陆火星,到时候别忘了看直播哦!”之类,真是,看的我没成就感。
翻到最后一条,我不由愣住了,再打开一看,只有三个字:“恭喜了。”
这号码,明明三年前就删掉了,群发时它肯定不在里面,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大作,把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一个旧日好友。
刚接起来,就被她呼天抢地的声调惊的手一抖,险些没拿稳手机:“那个……你别这么大声,我听不清。”
“我说啊,成雅,你没事吧?”
“没事啊。”我偷偷的笑。
“没事?没事怎么会发那条短信,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是不是……有了?这么急着办!”
我昏倒,然后爆笑:“姐姐,你也太好哄了,你不想想这个月是几月,有三十号吗?”
那边立刻沉默了,半天咬牙切齿爆发一句:“成雅!”
我勉强压抑住笑声:“好啦好啦,知道你关心我……”
“关心个P!你知不知道你害我丢人丢大了,打你手机找不到,我都打给林哲了,他还一本正经听的好象还满吃惊的样子,靠!敢情你们联合起来忽悠我呢!你惨了我告诉你!喂!说话呀,理亏了吧?”
我不是理亏,我是被突然涌起的况味堵住嗓子。
“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骸”她气哼哼地说:“告诉他你说你这个月底要结婚咯!”
“……”
“然后就说,你这么多年男朋友都没有,和谁结啊?他说他不知道,我说你跟成雅从小的朋友你不知道谁知道?他竟然就把电话挂了!偷笑去了吧?!”
“……”
“成雅,这事没完,你要对我柔弱的小心脏负责!”
我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啊?好好好。”
收起手机,看见木木正盯着我:
“怎么了?神色不对。”
“没什么,那个短信,林哲竟然回给我说恭喜,他好象当真了。”
“是吗?你要不要跟他解释一下?”
我疑惑地看着她:“不会吧,我干吗跟他解释?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微微一笑,神情淡然:“因为今天,我格外懂得他的感受。”
我猛然顿下手中戳着牛排的动作:“什么意思?”
“成雅。”她转头望向窗外,那盛世欢景映在她晶亮的眼睛里,流光溢彩:“今天,就现在,在我的家乡,正在举办一场婚礼,大概,会是很热闹的吧。”
“……”
“进行到什么地方了呢?该是新郎新娘向宾客敬酒了?或是双方父母在致感谢词?
“木木……”
她回过头,目光哀伤:“是的,成雅,这个新娘,本该是我,可我现在,只能清冷地坐在这里,看着眼前逐渐冷掉的牛排,心里忍不住胡思乱想。”
“呵,明知道不该想下去,可无论念头从哪里转起,都归结到那婚礼的场面上,新娘可能正在帮他挡酒吧,或者正坐在他旁爆娇羞的、充满喜悦的,听自己的父亲亲口把女儿托付给这个男人。”
木木仿佛隔着我,看见了那欢闹的景象,然后视线落回我身上,脸上绽开一个苦涩地微笑:
“傻透了,是不是?”
我几乎没见过她这么脆弱的模样,心里一酸:
“不会,只是你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不愿我一辈子都屈在那个小小的水镇里,我憋的慌啊,可是那个人,他没有任何别的愿望,他只想待在那里,面朝河水,春暖花开,就这么平静悠然的过完一生。”
她略带讽刺的弯弯嘴角,眼里却不带一点笑意,接着说:
“可我受不了,怎么也受不了,我们在别的方面都契合的像一个人,只有这一点,怎么也说服不了对方,原本以为时间可以解决问题,没想到越拖,梦想和感情之间越不可能共存,最后只能牺牲掉一个。”
我点点头,无言以对。
“半个月前我接到他要结婚的消息,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你还爱他吗?”想了半天,我才问出这么一句,问完立刻嘲笑自己这个问题够白痴。
“呵,我不知道,只是昨天接到他电话之后,突然觉得冷透了,裹了几层被子都发不出汗来,夜里就梦见自己爬楼,爬着爬着,一直爬到好脯才发现,钥匙忘记带了,这么长时间的辛劳,都白费了,呵呵,听起来像个好笑的段子,是不是?”
我,这其中的悲苦,和在梦中被放大的绝望,无论如何,都让人笑不出来。
“那么郑为……”
“是的,郑为,我喜欢他,喜欢他的朝气和活力,没有意外的话我会和他结婚,可是……算了,说不清,到底意难平吧。”她垂下眼睛,样子疲倦。
而我只能关切地看着她,用沉默传达我对她的安慰,除此之外,我无法再做什么。
只因为,意难平,这样个人的体验,只能自己搞定,看你如何在与回忆的纠缠中,反败为胜,从此恬淡安然,喜乐完满.
关于此我也有我自己的仗要打,是的,到底意难平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