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被张二姐拉着敬了一圈,什么三大姑八大姨都瞧了个脸熟。正要走到旮沓窝里去敬里头三桌时,却被张二姐喊住了:“好妹子,里头都是些混席的叫花子,咱们没必要拉下脸去跟他们碰杯。”
阿香已然有些醉了,但听了这话还是道:“就是叫花子也难为他们给咱们这个面子,凑着人多也喜庆,咱们做主家的不能不懂这个礼数。”
说罢就端了酒杯进了门,正巧撞上张氏从灶房出来,张家三个姐妹都有些挂像,阿香一眼瞧了出来,有礼有节的唤了声:“三姐。”
张氏嗳的应了一声,亲亲热热的喊弟妹。待张氏入了偏席,阿香默不作声瞧了一眼张二姐,张二姐看向天边,仿佛说刚才说叫花子的不是她。
阿香不晓得她们姐妹仨有什么龃龉,她作为新妇,再没分清楚是非黑白之前,一个人都不能得罪。
“这是姐夫吧。”阿香笑意盈盈上前,“我敬你一杯。”
说罢就仰头吃了一杯,见姜强要满干,解释道:“我是从小酒缸子里泡大的,吃酒跟喝白水似得,姐夫用不着跟咱一般,随意就成。”
“他吃不了几杯,但这是喜酒哪能不给干了的。”余氏劝道,“吃了就是。”
姜强喝了个底朝天,默不吭声的坐了下来,阿香估摸着这说话的老妇人应当就是三姐的婆子,笑道:“难为婶子恁远的路还来吃我一杯喜酒,席上的菜要是不合胃口,我改日再做点饼子给您送去。”
余氏摆摆手:“哪能叫你忙活,这菜挺合胃口。”
阿香瞧向桌上俩男娃,大的那个做得板板正正,小的那个虎头虎脑,惹人怜爱,若是丈夫疼爱,再过一两年她也会有个像这样的娃。
“我听娘家哥哥说三姐家有个娃儿是念书的,可是这个大的?”
张氏点点头:“也没正经念,就是跟着先生认几个字。”
阿香心里头有些服气,忍不住嘱咐了一句:“那可得拘着他别沾这冷酒,吃多了写字手会发颤。”
张氏连声应了,又说了几句话,隔壁还有两桌等着应付,阿香便道了罪去了那头。
余氏瞧着阿香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袄子,身板挺得笔直,纵使丈夫没跟在身边,但该说的话该办的事一点都不含糊,虽然还有些怯怯,但都是新妇,在所难免。
“姑娘是好姑娘。”余氏赞叹道,“年纪大点又咋样,比旁人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我看着也挺好。”张氏满意的点头,“要是她能管得住阿平,叫他走上正道安安心心过日子,那就更没的说了。”
余氏不抱啥希望,浑了快三十年,娶个媳妇就能改邪归正走正道?那这姑娘得多得张平喜欢?
张二姐这头拉着敬完酒的阿香,嘴里忍不住教训她:“我都说了那桌都是叫花子来的,你倒好,不听我的话就算了还上杆子舔腚去?人家的屁股香还是咋的?”
“那是三姐。”阿香皱了眉头,“他们一家瞧着都是明事理的人,不像是……”
阿香看向她,这要论胡搅蛮缠,背着人说坏话张二姐才更有那点意味。
张二姐急了:“你晓得什么?他们家往年穷得都屙不下了,这两年才发起来的,你没瞅着他们眼睛跟长在脑门上似的,以为自个有多大能耐。”
她四下瞧了瞧,凑在阿香耳边:“先前你婆子要跟他们借几个礼钱,他们连个饭都没叫人吃,大冷天的把我娘给赶了出来,天可怜见的,我娘还去了六个子,提了好大一包东西。”
阿香有些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看着张二姐,那可是能送娃儿读书的人家呢。
“妹子啊,我可把你当亲妹子才跟你说道这些,你可得擦亮了眼睛,离她们家远一点,省得到时候被他们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你才晓得后悔俩字咋写。大姐那头你也靠不上了,她一贯瞧不起阿平,除去她们俩,我才是你嫡亲的姐姐啊。”
阿香状似明白了的点点头:“我晓得了,二姐才是真心疼我和阿平的人。”
张二姐满意的拍了拍她的手:“你晓得就成,要知道我为着你们俩成亲花了多少心思,光是大钱就出了五六十个。”
“麻烦二姐了。”阿香笑道,“改日我叫阿平上门谢你去。”
“不忙不忙。”张二姐摆摆手。
是夜,前头的席面早散了一两个时辰,只在堂屋油灯下摆了两桌牌,一帮人连着摸了好几圈都没回去的意思,还囔囔着要茶要酒。
张老爷子头前挣下的这一线青砖瓦房自打三个闺女嫁出去后,总算住了位年轻姑娘。东边两间卧房套小间的自然是袁氏住着,西边两间则早早的收拾出来做新房。
阿香坐在新房里许久,连床头那根蜡她都剪了三回芯子,袁氏瞧她屋里还亮着光,便在窗下喊:“柜里有油灯,赶紧把蜡烛给吹了。一根蜡烛得多少钱?会不会过日子?”
阿香手忙脚乱吹了烛火,这屋里一片黑,她再去摸柜里的油灯,却没寻着火折子。屋外的袁氏骂骂咧咧,又说灯油多贵,二两灯油得五个子。
阿香默默把油灯给搁了回去,袁氏听里头没了动静心下满意,扭头去骂忙着搓麻的张平,新婚之夜竟然还在牌桌子上泡着,他脑子长草了是不是?
阿香坐在黑暗中,卸了盘得紧紧发髻,又摸到脸盆架子擦干净了手脸,等了许久,也没见她的新郎推门进来。
妆镜前的阿香委屈得落下泪来,她不敢哭出了声,只死死咬住了唇,偶尔泄漏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显得一室格外寂静,跟外头吆五喝六的牌场子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地界。
冬至后连着三五日都是好天气,难得不下雨,厚厚的云层中偶尔还能露出一丝阳光。自打上回余氏见识过金家的实力后,这红白喜事连着快十日没人上门了。
张氏心里头着急,咋说都应承过曹家了,迟迟没个露脸的机会这叫咋回事?
余氏不慌不忙的道:“哪能有那么多红白喜事?谁家天天嫁女,谁家倒霉催的老人?这事咱们盼也盼不来,左右等着吧。”
姜桃则忙着改良自个的方子,给曹家的东西自然不能马虎,在原先简单的基础上,又添了几味药,说实话她都快记不住那些配料了,要不是一个个尝一个个试,她还真没点谱。
就在此时,张氏原先娘家相熟的一个老姐妹上门来了。姜桃贫瘠的十几年记忆里真没眼前这位婶子的身影,架不住张氏兴高采烈的说道,全家人倒也装出一副他乡遇故知,久旱逢甘露的模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