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邺城是天长郡最为繁华的城市之一,城外汤山曾是宋家龙起之地,就算后来王权易主,风光不再,宋家依旧还是当世最为显赫的家族之一,只是汤山上曾供奉的一件至宝下落不明,成为无数宋家人心头过不去的一道坎。
饶是如今修为通天,天下几乎没几样东西能打动的宋黎人听到那个消息,也是忍不住来到祖师堂,朝着宋家历代祖师的匾像上了一炷香,那件至宝终究要回到宋家的手上了,也就意味着刘家气数已定,他宋黎人将再现宋家风光。
至于那人约他夜半单独于距汤山不远的小汤山见面的事,宋黎人有些嗤之以鼻,背主就是背主,得了便宜还要修口德,看来那位宦侯倒是很重视清誉的嘛。
宋家一直对孙正远待之有礼,即便当初封侯时万家反对,他宋家也是保持着中立的,如今看来,孙正远并非不念旧情。至于消息的真假,他倒不担心,孙正远若是拿这个事诓骗于他,相信他知道是什么后果,小汤山又不远,以他的境界,又在自家地盘上,何惧之有?
远远的宋黎人便瞧见了那一袭白袍蟒服,不由心头一热。
“宦侯,好久不见!当年长庆宫一别,以为你我二人再无相见之期,未曾料还有今日!”
宋黎人落在孙正远身旁不远处,朝着孙正远一拱手后,眺目望向永安皇城的方向。
孙正远何尝听不出宋黎人话中的深意,默不作声的从怀中掏出一物,径直递与宋黎人,就算宋黎人表情再波兰无惊,微微有些颤抖的手依旧出卖了他。
宋黎人将那物件举至齐眉,细细打量,只见那宝贝通体晶莹剔透,雕琢浑然天成,月光映洒下,玉璧上的龙形塑像竟好像活了般,缓缓游动。
“哈哈哈,还得是宦侯你才有能力将这宝贝带出宫来,翌日事成,孙家可为百家之首,仅在我宋家之下,不知宦侯对这答案可满意否?”
孙正远嘴角微微一扯,终于抬起头来正视宋黎人,那眼神既不是迎合,也不是感激,好像在看一个死人般漠然。
见了这眼神,宋黎人顿时从巨大的喜悦中惊醒过来,庞大的神识扫了一遍小汤山,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可越是这样,越代表着他已入局,等待他的必是雷霆手段。
讪笑一声,宋黎人将玉龙装入袖中,桀骜负手而立,睥睨四野,夜风吹起衣衫,一代枭雄之姿尽显。
“这计策是宦侯你的主意吧?刘家有你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说服刘勉舍得将传世玉玺来做为这盘赌注的,当真就有如此信心拿下我?宦侯久居宫闱,莫不是忘了这是哪里?”
孙正远笑着摇了摇头,莫名的竟还有些同情起宋黎人来,宋黎人确实也有狂傲的资本,毕竟这天下可没几个化虚境,只是有些生不逢时罢了,过了今晚,将再无宋家。
随着宋黎人的话音落下,四个方位距离小汤山各有千丈的距离同时有人影闪现,居东的是翠屏观张元慢,与宋黎人算是老熟人了,朝着宋黎人略一颔首,以示尊重,诛邪仙剑已悄然游离在张元慢周围,仿佛在告诉宋黎人,此路不通!
居北的是红石谷有着‘石佛’之称的吴名台,名声不显于世,确实实打实的迈入驭气高阶多年的大修行者,一身横练外功可以说是举世无双,一对铁拳更是拦住了云龙王朝无数天才武修出罗浮南下砥砺武道的意图,照他的话说,连他的拳头都接不住,就别去南边丢人现眼了。
居南的是是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人,身前一个巨大的红木箱子极为打眼,只瞧了一眼,宋黎人便微眯起眼来,唤云楼的标志他最为熟悉不过,机关循术、阵法傀儡、甚至在毒方面,唤云楼的造诣都高的吓人。
宋黎人微皱眉头,也不知这老人是唤云楼内第几层的管事,就算先前张元慢跟吴名台现身都没有这位老人给的压力大,今日之局不好接,实在不行大不了一走了之,只要他活着离开,汤山才能安然无恙,可这位老人的出现平添了极多变数,宋黎人也觉得有些棘手起来。
居西的是个蒙头盖脸的家伙,宋黎人也瞧不出对方是个什么路数,看身形总感觉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来是谁,眼神略一闪烁,便主意已定,不管对方是谁,人挡杀人,佛挡屠佛,因为只有西去突围进入无涯海才是唯一的出路。
还有身旁到现在都无动声色的宦侯孙正远,四面埋伏,看来京城那位是铁了心要将宋家彻底铲除了,想到这里,宋黎人眼神一寒,今夜他若是能逃过此劫,刘勉这一辈子就一定会活的战战兢兢,夜不能寐!
就在这时,一声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饶是宋黎人这样修身养性有成的大修行者,都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老师,你倒是快点呀,一会要是打完了,我这大老远的跑过来就全白忙活了!”
“哎,我说陛下,好好的在京城享福不好吗?非得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你真不怕给我弄散架啰?”
话音落地,从小汤山西南方向的小路上冒出来两个人,正是皇帝刘勉以及学宫夫子王守仁。
见了当前的局面,刘勉略微一愣,负手朝前几步,直视宋黎人。
“家主应该一直想找我,玉玺你已经拿到了,我也就在这里,今日你我两家便做个了断,输赢各安天命!”
宋黎人眼神阴霾的瞧着几乎近在咫尺的刘勉,强行忍住了没有立即动手格杀刘勉,斜眼瞧了今晚前来的几人,猛地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真是好胆色,不愧是老刘家的种,前有刘峥以身犯险诱独孤梵临,今日你也要学他?可惜他雄才大略,却妄想逆天改命,才落得个如此下场,难道你就不怕步他后尘?”
听闻此话,刘勉眼神一沉,皇兄是他心中不愿触碰的痛,他也是在后来才明白皇兄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绝不像那些闲碎人说的为了自己长生不老,他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当他的面污蔑皇兄!
刘宋两家的恩怨牵扯的太远了,太祖已经给了宋家后路,但也许就像很多史书中描绘的那样,领略过最顶端权利的人又怎会轻易俯首为臣呢?他皇兄没时间做的事,他愿意来做。
刘勉后退一步,面色平静的道:“请家主上路!”
宋黎人可是化虚境的大修行者,就算是当前困局难解,真要发起狠来,眼前围困的几人又有谁敢说能全身而退?何况一个连气动境都没有的刘勉
可刘勉就是来了,胡轻云献策,孙正远以传世玉玺为饵,儒释道三家随行,还有那位没见过世面,却连董老夫子都盛赞其气魄滔天的海族共主,他更是亲身犯险,要教宋黎人生不出逃离之心,因为这样的大修行者一心要逃的话,没几个与他同境的人,还真不一定拦的住他。
仙滇将帏帽拂下,露出一张有些发白的脸,几缕白发随风飘摇,微笑的看着宋黎人有些惊愕的脸,颔首一揖。
“宋家主,别来无恙?这件宝物我用着甚是顺手,就不再还你了,你若还有什么遗言,我会恳请皇帝陛下的。”
仙滇将定风珠祭出,青色的珠子在仙滇手中滴溜溜的旋转着,伴随有阵阵的呜咽色,定风珠本就灵性非凡,如今遇见了前主人,想要挣脱束缚,却被仙滇牢牢的控在掌心。
宋黎人见了仙滇,那真是心头热血直冲天灵盖,火冒到家了。
“仙滇?你疯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家主,你也算是个体面人,都现在了还看不清局面吗?束手就擒,我或许也可以向陛下求情,宋家不会在今天覆灭。”
孙正远转身冷漠的看向宋黎人,宋家能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
罔顾国法、豢养私兵、私铸钱币、联同南郡黄家贩卖奴隶、煽动天长、平乐两郡自立,还想染指清远郡,勾结三国发动战争,甚至勾连海族,妄想借助海族的力量覆灭大庆,换做其他人,犯任何一条,都足够抄家灭族了。
宋黎人缓缓的看了在场的每个人一眼,最后停留在刘勉身上,接着双手凭空虚握,一把锦绣云纹的长枪骤然凝聚在手中,枪头寒光在云雾缭绕中忽隐忽现,将枪往地下狠狠一扎,整个小汤山都抖上了一抖。
仙滇不慌不忙的丢出个黄色布袋,滚落在宋黎人脚下,布袋之上斑驳血迹未干,宋黎人心中略微一颤,强忍悲痛,一挥手将布条吹的七零八落,里面赫然是黄放佛死不瞑目的人头。
“仙滇,你当真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没有黄宋两家,你海族还不知道窝在哪个海底深处舔伤口,别忘了你自己什么身份,刘勉小儿给你许了什么好处,竟然吃里扒外对付我们?莫不是忘了狡兔死、走狗烹?”
宋黎人红着眼睛,指着仙滇大声骂道,他怎么都不会料到他们一直资助的盟友会来给他们最致命的一击。
仙滇笑着摇头:“宋兄,你我的追求不同,你不会理解的,你们佛家有句谒语说的好‘万法缘生,一念缘灭’,缘分已尽,多说无益。”
宋黎人再度缓缓的瞧了前来的几人一眼,蓦然提枪直指仙滇。
“好!仙滇,一直听闻你海族共主的身份,就是不知身手如何?各位,允我最后提个要求,我宋黎人一生傲气凌云,一直视天下英雄为无物,今日且让我试一试海族第一的水分,此生无憾!”
王守仁自从上山后,便一直默不作声,双手拢在袖中,听了宋黎人最后的请求,微微转头看向刘勉,刘勉直视着穷途末路依旧傲气不减的宋黎人,以及看到自己目光后满不在乎的仙滇,缓缓点了点头。
见刘勉点头,吴名台、张元慢,还有那位唤云楼的老人都撤回了刘勉身前,以示对两位的尊重,王守仁隐晦的看了仙滇一眼,接着便带头朝着山下走去,边走边缓慢摇头,好似在嘟囔着什么,也没人能听清。
刘勉也紧跟着老夫子下了山,强忍着想要回头看上一眼的冲动,宋家没了,大庆也还有更远的路要走,前方老夫子的身形颤颤巍巍的,好似一阵风吹来,都能将老人家吹倒,刘勉赶紧几步上前,扶住了王守仁的胳膊。
王守仁略微停顿了下,拍了拍刘勉的手,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人间太平事,未来老不休!如今的对与错,自然会留到足够远的后世来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