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爻全身颤抖着,饶是如此,他仍旧不敢相信,刚才他听到的这些计谋是出自沈寒生之口。
“你疯了,你简直就在自杀!”徐知爻压抑着堵在心口的愤怒,声音从齿缝之中溢出来。
沈寒生不爱这个世界,一点都不爱,纵使沈之巍掷下重金邀名医前来为他续命,可他从不抱有幻想。
他心里想是只有自己想做的事,连活着都是排在复仇后面的。
所以,当沈之巍宠幸朱氏的时候,他反应不大,甚至还备上薄礼前去道贺。
众人觉得他在惺惺作态,他不恼。
自己的亲生哥哥骂他无情无义,他也丝毫不在意。
或许沈微生是对的,因为沈寒生的心里早就已经被仇恨填满,再也放不下任何东西。
“沈寒生,你何至于此?”徐知爻又一次质问他,声音大的足以把房顶掀翻。
“本身也没多少日子了,所以就得把命用在刀刃上,不是嘛?”
这世间,哪有人只得好处?没有丝毫付出?
沈寒生沉痛的闭上眼,无力的揉了揉眉心一笑,只是有些困了:“徐大人想要报仇的话就得听我说完。”
徐知爻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遂沉。
沈寒生极缓地吐了一口浊气:“徐大人精通毒理,我尚在家中养病之时就知道了,更别说这雎朝的的各种权贵,早就已经根深蒂固的认为你无所不能,若是这样,你可否帮我…咳咳咳。”
徐知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别说了,我自然知道怎么做。”
沈寒生笑着摇了摇头:“我得说,你就当这是我临终的遗言吧。”
徐知爻不在阻止他,任由他断断续续的说着。
“我知道只要你肯当众将我的死昭告天下,到时候宣昭帝肯定会顾及到沈府的面子,将此案彻查到底。”
“你不用将此事过分与我叔叔沈凍靠拢,只需要将我的惨状悉数告知即可,如果非要毒理,只管让仵作抛开我的尸身就是。”
徐知爻从未想过,沈寒生会用这种死无全尸的方式,报仇雪恨。
沈寒生艰涩地睁开双眼,努力凝视着徐知爻:“徐大人眼里为何会有不舍,应当是因为终于能为自己的小师妹报仇了吧,我且骗骗自己,就当你这眼里的难过是为我而流吧。”
继续看着徐知爻,沈寒生继续自话:“自从我母亲去世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终有今日,试想一个双亲不都健全的人,能有什么活路,我已经沦落至此,便在也见不得哥哥也如此,所以,这世间的恶便让我来承受吧。”
终于强撑住心头如刀绞一般的疼痛,湿濡带着血腥的气息不断的下坠。
沈寒生薄唇微抿,痛苦的对徐知爻道:“答应我。”
“沈寒生!”徐知爻扶住他蜷曲的身体,想把他从药浴之中拉出来:“别在泡了,你不一定非要一命换一命,我早就给沈凍下毒了,他会死的,他是死有余辜,可你…你不能啊。”
“徐知爻。”沈寒生笑的如腐烂的玫瑰,热烈而放肆,苍白的脸上划过了一丝冰凉:“我不但是个无心无情的人,还是一个狠绝毒辣的人,你看,我连自己的命都能不要…”
勉强说完这些话,沈寒生本就单薄的身子看上去又可怜了几分。
徐知爻双拳攥起。慢慢闭上了眼。
“所以,你死前有什么想说的,想做的?嗯?我尽力完成。”徐知爻仿佛又经历了一次小师妹惨死的那天的心情,悲观惶恐,甚至不知所措。
巨大的疼痛如浪潮般席卷而来,沈寒生颤抖的攥紧了徐知爻的衣袖:“帮我亲眼看看太后最后的下场!帮我亲自处决沈凍一家!”
血液从他的嘴角流出,绽放着短暂的一笑:“我还想体面一点。死的没那么难看。还想和我哥哥说一句,抱歉。我等不了他慢慢的给我们的娘亲报仇。”
沈寒生用力的擦了一下嘴角,可他刚擦干净,便又流了出来。
最后他放弃了。
这一次,他的死会让泽西院明白,他们连蝼蚁都不如。
谋害太子太师之罪,沈凍可准备接好?
这般想着,沈寒生干脆弯唇轻笑,声音染上了一丝祈求:“我想要一点.爱,可是我从来没得到过。咳咳…”
徐知爻是怎么也没想到,当初这个在算计中救了自己的性命的男人,会以这种姿态将生命落幕。
受不了生命就在自己面前流逝,可又阻止不了,只能抱住了他。
沈寒生半阖着眼,苍白无华的脸微仰着,低声道:“别放手,等我咽了气,你在松手,行嘛。”
当晚,沈寒生的门口被东厂的人包围,徐知爻按照他的遗愿,将此事闹大的情况下,却又不惹人怀疑。
远在好几公里的扬州,知州府。
沈微生在睡梦中却仍然死死的一直抓着梁姣絮的手不放。
可他却还是被噩梦惊醒了。
他心里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了,除了母亲去世那次。
梁姣絮却从后面抱住了他,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忍不住伸手替他揉了揉。
沈微生却是将她安抚,苦笑道:“这大半夜的忽然起来,没吓着你吧?”
“没事。”梁姣絮道。
沈微生拿着披风到外面透气去了。
梁姣絮跟在他的身后。
天际上,烟花弹被重新投放。
沈微生想过很多种可能,例如白鹭湾又出现了什么意外,但令他没万万没想到的却是,沈寒生死了。
他们兄弟俩之前还曾在白鹭湾上匆匆地见过一面。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彼此心有芥蒂,始终没能说上一句话。
徐知爻以最快的速度护送沈寒生的遗体回了扬州。
是在沈微生知道弟弟去世的第五天。
他始终不能相信这是真的,滴水未进不说,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就连梁姣絮都无法将他叫出来。
徐知爻按照沈寒生的要求,将他的尸体移交给仵作。
自己单独来到了沈微生的房间。
梁姣絮看到他的那一刻,只是道:“你们走吧,他弟弟去世的后,他就一直这样,你们来只会往他的伤口上撒盐,恕不远送,请回吧。”
徐知爻眸色阴沉,这才不顾梁姣絮的阻拦道:“沈微生,你要是个男人,就给我出来,你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里面,和当年那个看着先夫人去世的孩子有什么区别。”
“够了,徐大人,这痛不在你身上,你永远都不可能明白,我们都让他冷静冷静吧。求你了。”梁姣絮喊不动徐知爻,她光是站在外面才半个时辰,就有点腿麻了。
孩子月份大了,秦御医曾经说过她不能动气,但摊上这件事,她没办法无动于衷。
门砰地一下被踹开,沈微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眸色寒淡:“姓徐的,你实话告诉我,寒生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知爻如实回答:“是慢性中毒,毒物是雪上一支蒿。”
沈微生眸光一扫,落在跟在徐知爻身后的桑墨:“你说。”
桑墨避重就轻,眼里毫无波澜:“是叔公一直给二公子送药…”
沈微生不是傻子,叔公现在都是个什么样子了。他那里还有时间捉妖。
胸口止不住的起伏着,他呵了一声,一把掀翻了院子里的木桩。
片刻,有鲜血从他的掌心蔓延,往下流着。
滴滴嗒嗒,将他的衣袂染红。
沈微生其实在跟自己生气,他这个弟弟总是这么极端。
非要一命换一命嘛。
发了一通火后,沈微生消失不见了,谁也找不到。
沈寒生的死经过发酵,杜撰了各种版本,就这样传到了盛京。
徐知爻又掐紧时间,将此事奏明颜如澈。
是时候互送连颜回去,并且为沈寒生讨回公道。
颜如澈向来难以左右沈寒生的想法。
他这个老师,交给他最多的便是如何把苦含在嘴里,咽到肚子里。
这也是他为何如此隐忍。
他敬重他,这个和他年纪相仿,却成了他老师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