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母女怨

“这么说，你恨妈妈，对吗？”妈妈突然抬起泪眼，满眼幽怨看着我。

我突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她仿佛已经看透了我极力掩盖的内心。我垂下头，听着外面风夹着雨吹打窗户的声音，变得惴惴不安起来。不管怎么说，她是我的妈妈，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是，我曾经恨过，当我亲眼看见你跟李志强在一起。可现在……我已经失去爸爸了，失去爸爸之后才让我知道珍惜亲人，无论他做什么，都是我唯一的亲人。妈妈，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情……”我想让自己能够更客观地看待这个问题。

“我就知道你是恨我的！可是你知道妈妈作为一个女人心中的苦吗？你将来也是要结婚生孩子的！”妈妈粗鲁地打断了我的话。

“可是，我绝不会背叛自己的家庭，我一定会给孩子幸福的！”

妈妈瞪大双眼惊讶于我突然拔高的嗓门，这次我鼓起勇气毫不示弱地回视她。空气仿佛凝结了，我们两个人此刻不像是母女，更像是两只愤怒的公鸡。

最后，我长长泻出一口气，算是投降了，也许在妈妈面前永远没有真理可言。

“好了，妈妈，我们不要再争了。其实，我是来跟你赔礼道歉的，那天我不该说那么难听的话……。”

“你就是这个样子跟妈妈赔礼道歉？人家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我怎么养了你这样的女儿啊？”刚才的瞪视好像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妈妈有气无力失望至极。

“妈妈，你不能要求我能接受你的思想和所作所为，你虽然是我的妈妈，我也把你当妈妈孝敬，但在这件事上我觉得你……就是做的不对。”我小声嘟囔。

妈妈的眼眸中流露出深深的落寞与忧伤，我以为她又要发火，可是，她微微闭了一下眼睑，随即又睁开，一脸的迷茫。

“你觉得我做的不对？那我该怎么做？这么多年来，我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空了，我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妈妈突然间嘤嘤地哭起来，一双干枯的手紧紧揪住胸口。

“妈，你别这样，你这个样子，我心里很难受……我不想看到你难过……”

“也许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对我这些年浑浑噩噩的惩罚。想想真可笑，我都是半百之人了，却连对错都搞不清。有时候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是对的，难道我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吗？何况，这么多年，为了苦苦维持这个家庭，我付出了那么多，我的最美好的年华在苦力挣扎中逝去枯萎，难道我受得罪、吃得苦还不够吗？可是，夜晚来临的时候，一个人守在这间屋子里，心中却又涌起深深的愧疚，那是对你爸、对你的愧疚。我是不是真的该死心塌地地跟你爸生活？我是不是根本就不应该对李志强念念不忘？”

妈妈蘸满泪水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她似乎在等我给她一个答案。

“如果你与李志强之间有真正的爱情的话，也许你并没有错……也许，这都是命。”我努力想让自己站在她的角度。

“小眉，你真的这么想？你不再怪妈妈了？”妈妈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

“嗯。”我违心地点点头。

“可是，我还是无法原谅自己。我一想到你爸，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屋里安静下来，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我感到爸爸随时都会从厨房里、卧室里走出来，空气中会响起他沉重的步伐声，也许还会有几声苍哑的咳嗽。

可是，整个屋子都静静的，针掉下来的声音都能听见，唯独没有爸爸熟悉的声音。

一滴泪水毫无预兆地从眼眶中滚落下来，划过冰冷的脸颊。

逝去的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婚姻充满了不幸，而你爸是多么令人伤心绝望。可是……不知为什么以前跟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即使是吵架突然间就在我脑子里活了起来，是那么的充满生活乐趣，那么让人怀念。我以为我对你爸一丁点的感情都不存在了，可是他为什么让我感到心痛？……我好想再回到以前，我不再对他抱怨、发牢骚，我想好好理解他，其实，你爸这一生太不容易了，年幼丧父，后来当兵，受尽了苦头，跟我结婚，我又对他那么苛刻，他这一辈子也没捞着好！”

妈妈把脸深深埋在手掌心里痛哭起来。

“可是，你早干什么去了？难道这么多年，你一次也没有想到爸爸的好？你明知爸爸不容易，你却背叛他！爸爸去世之前是不是已经知道你和李志强的事了？你是不是已经把他的心给伤透了？”一提起可怜的爸爸，心中又腾升起无名的怒火，如果不是生我养我的亲母，真想上去踢她两脚。

“是，你爸爸前些天刚知道这件事，他无意中听到了我和李志强在电话里说的话……他一连好几天没有回家，后来，他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要跟我离婚，他说，对不住我，以前以为吵闹是两人性格太刚强，没想到我已经不爱他了，如果他早知道我不爱他，他会早点放手，让我找到自己的幸福，他唠唠叨叨的说了好多抱歉的话……还说他曾幻想也许等老了之后，我们的棱角都磨平了会心平气和地在一起生活，会携手走完这一生，他能想象得到夕阳下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相偎相依静静等待黄昏的情景。但是这些年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而已，当梦终于醒来，他觉得太疲惫了，再也不想承担一个丈夫的责任，所以他选择退出了……我太自私了，当时我不但不难过还高兴得不得了，就像被解放了一样，再也不用背负感情债了。我觉得离婚与我无关的，你爸给了我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让我安心的去背叛、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我和李志强把房子进行了简单的装修，准备结婚了，可是没有想到，你爸。。。。。。他突然走了，当我知道他走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是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而我好像也明白了，其实他在我的心中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只不过是想让他多疼我一些，多爱我一些。我现在才依稀想明白，可是这个代价太大了。真是命运捉弄人，我爱一个男人自己浑然不知，又自以为是地爱上另一个男人，可是我现在却不明白我到底爱哪个男人更多一些。”

妈妈静静地坐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嗫努着，没有发出声音，惨淡的光静静地笼罩着她，让她看上去更像一个雕像。

“可是，在爸爸和那个李志强之间，你更爱谁呢？你总不能同时爱两个人吧？”我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我实在不能理解妈妈对待生活的态度。

“我？我不知道！”妈妈的眼神突然就变得慌乱起来，暗黄色的眼珠毫无目的地快速旋转。最后一丝绝望钻入她的眼内，她就定定地盯着茶几上的一个黑点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