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告别
距离开山还有一周。正好赶上过节。
宫内宫外张灯结彩, 富贵人家满地洒金,寻常人家的孩子蹲在地上捡金子。横冲直撞的马车只能急停,车内香粉从飘飞的布幔中溢出, 车夫扬起鞭子——
被一名白衣少女擡手接住。
力道这么重的一鞭,她手中不见红痕。
里头的小姐意识到不对,扬声问:“是何人在挡路?”
这家的小姐仪仗不小, 顶棚边悬着眼泪一样的流苏,四角銮铃都是鎏金的, 一看就是不夜城中的富贵人家。这小姐的声音中也暗含着自豪。
车夫看清徽月脸的刹那呵斥的话堵在咽喉中。
这不日城的地头蛇原本是城主一家, 威风凛凛,别人只有做小伏低的份。自从路今慈一来, 城主一家苦不堪言就朝着不日城中的百姓撒气。本就不喜欢邪魔, 这么一来,大家对路今慈和宋徽月不满的引线就更是被点燃了。
徽月不知道路今慈这段时间都干了些什么。这车夫竟是低头道歉:“宋姑娘。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他特意咬重了一个“宋”字。
里头人也不傻一下就猜出了是谁。她笑道“原来是宋姑娘啊!你说这庙会一年就这么一次,爱凑热闹的小孩也多。我这马车不长眼。万一要是撞上了……一时也就急了点。”
路今慈冷笑:“车不长眼人也不长眼吗?”www.laoyaoxs.org 老幺小说网
他一说话, 车夫就战战兢兢,气氛也冷下来。
徽月手抓在他小臂上,他脸色缓和了几分。
她对车内的人说:“姑娘既然知道这条街在举行庙会, 自然也应该知道逢节盛会这条街不能行车。绕道吧。”
这还是路今慈驻扎在不日城后立下的规矩。
里面的人一听徽月放过他们了顿时千恩万谢, 听不出任何隐藏的不快。
甚至还试探地说:“宋姑娘提醒的是。王要是不介意的话,等庙会逛累了就可以去尽头的酒家歇息。那是我家开的, 我回去就与他们知会一声。”
仿佛怕被拒绝一样,溜得飞快。
徽月拉拉路今慈的衣袖:“说说看,你这段时间干了什么。这些人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路今慈瞥了眼徽月的手:“没干什么。也许是他们只是喜欢你。”
她无言了一会:“那逛完庙会我们再去酒家休息吧。但是要多备些银子, 计划之外的开销。也不占人便宜。你觉得呢?路今慈。”
徽月侧头, 路今慈擡起他下巴,大拇指轻轻摩挲片刻, 依依不舍道:“月月不都说了今晚全都听你的。问我做甚?不过怎么突然想起说要来这个地方,我还以为会这种节日回长衡仙山。”
徽月嘴唇下意识微张,路今慈眯起眼。
她挣脱开来,只说了一个字:“近。”
还有,为了道别。
看着灯影下少年,徽月神情有些忧虑。
少年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身影在月下依旧很孤寂。他一直是一个孤零零的人,原来陪伴他的仿佛只有剑。
徽月看了看手心同心契的意义。
道与不道别到现在好像没有意义,只是在离别之前她想做完想做的事。路今慈爱惨了她,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了。可到底是没有两全之策,连她也在挣扎也在拧巴。
小心翼翼缩回手,藏起袖子下面的一滴醉。
其实这才是她的目的。
因为她知道路今慈是肯定不会允许她走的。
路今慈,这次算是我欠你的。
酉时。
天刚刚暗。灯笼逐渐明亮。
徽月带他买了糕点,玩了投壶。投壶的彩头是东珠手镯。明知道那东西是假的,徽月看向路今慈。路今慈无奈,黑着个脸挤在一堆世家公子旁。摊贩老板看见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而路今慈只是手勾起几根竹签。平日里斗鸡走狗的公子哥们一见他满贯高声惊呼。想要与路今慈勾肩搭背。在路今慈发作之前徽月将他带走。
戌时。
天色已暗。灯笼下围着一堆飞蛾。
徽月带他进勾栏看了变脸,火焰差点烧着宋徽月。她被路今慈扯了一下,抵在木桩上,架子的阴影落在他们身上。两人对视着,与外面的闹腾格格不入。明暗交界处,鲜明的线切割出两个世界。徽月手腕上一凉,手镯冰凉的触感让徽月后颈不自觉缩了缩。
路今慈将她在上面亲吻,从未有过的急切。
掠夺她身边每一寸幽香。
徽月回应他,吻着吻着她就哭了。
眼泪挂在她脸上很惹人怜惜。
少年有些错愕,慢慢松开宋徽月。
有时候会想要掐诀把自己变回凡人。有时候又想耍耍赖一直赖在这个时间点。假如跪在神像面前就能把自己变成一只蝴蝶,不用再承受人间的任何温度,那该有多好。
她扑在路今慈怀中,手指陷进他蝴蝶骨里。路今慈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路今慈神情很是不自然:“弄疼了?这就哭了。”
徽月嘴唇只是有些红肿,并没有被咬出血。
她闷闷说:“你对我好。我很感动。哭一下还不行吗?”
路今慈五指伸入她头发,将她往怀中按了按:“这有什么好感动的。我又不是唯一一个为你好的。但月月是第一个对我的好的。我都没哭。”
夜风轻轻吹动,灯笼尾端的流苏晃啊晃。
路今慈格外缱绻地嗅着她发丝的幽香:“也罢。你替我。”
亥时。
徽月玩累了,路今慈背着她穿过最繁华的闹市。
该热闹的还是热闹,她耳边依旧很吵闹。
路今慈任由她下巴靠在自己肩上:“现在是灯笼最亮的时候了,是继续玩还是回魔宫?”
琳琅的小物在馀光中浮光掠影。
徽月轻声说:“玩啊。”
她说话的语调都有些昏昏欲睡。
路今慈面不改色道:“好。现在回魔宫。”
徽月搂着他脖子的手紧了些:“不回。”
路今慈停顿下来,徽月嘴唇轻轻蹭了蹭他的外耳廓:“路今慈。别忘了我们接下来还要去一个地方。你要现在回去的话我以后就不给你亲了。”
倘若要是有以后的话。
本想着在今天的最后一个时辰随便找个酒家,将他灌晕就算了,可最开始路遇上酒庄的小姐也省的她再费心思去找。
此生也算是幸运了这一回。
路今慈以一种极其恶劣的语调道:“不行。”
少年似乎很喜欢这样的亲密的接触。这与他小时候的不同,他年少时与他人最亲密的接触就是被打被骂,突然给他糖吃他永远都吃不够。
他调转了一个方向,两人行走在灯火处看小楼的光影逐渐阑珊。
意想不到的事在去酒馆的路上发生。
迎面走来几个蒙面人,手中几尺长的大刀吓得旁人那是一个惊叫连连。他们出现的很怪,寻常歹徒也不会选在人多的地方打劫,他们却给人一种鱼死网破的感觉,好像过来就是与路今慈同归於尽的。
为首之人怒道:“路今慈,你害我家人沦落於此,我今天就要你偿命。区区一邪魔有什么脸来指责我们?彼此彼此。”
街边的摊贩就已经被吓跑了,瓜果滚落一地。原来是城主一家,额头上甚至还系着缟素。这下一切疑问都明朗了。
路今慈捂上她的眼睛,徽月问:“你想要杀他吗?”
路今慈道:“你想要怎样就怎样。”
徽月就道:“早就听说不日城城主一家平日就嚣张跋扈,虐待人为乐。我觉得不如将他们交给他们欺负过的人。”
路今慈笑了笑:“来人,将他们丢进贫民窟。”
几个黑影掠过,耳边是咒骂声。
徽月心头一紧:“我不是说了今天不带侍卫吗?”
路今慈道:“这边的小贩又不全是人。”
徽月哦了一声,这段插曲并没有影响她的心情。
到了酒家,那小姐笑着踏出门来,显然是没想到他们真的回来。听闻了街上的事,对他们更是感激不尽。
徽月只要了间小院,与路今慈面对面坐。
空气中飘荡着不知名的花香,她看着路今慈想都没想就喝光她递过去的酒,慢慢敛下眉。
路今慈倒在桌子上,徽月这才拿出一直藏着的一滴醉,手边把玩着。
少年睡着的时候很好看,她前世看见他倒在雨泊中就会不自觉心生怜悯。他很瘦,手指骨也很突出,给人一种很易碎的感觉。
徽月亲吻在他额头上:“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了。我们游遍庙会,看见万家灯火。这个手镯其实不是特别想要,我只是想要你为我投壶。想要你背着我走。”
“路今慈,你骗了我这么多次我就骗你这么一次好不好?”
“假如我有一天死了,你不要像前世那样了,看着好心疼。如果可以的话就请替我善待父母吧。你要万人呼拥,你要岁岁平安。然后我——来结束这一切。”
再见了。
她告别说完,就听见了圆在她体内大笑。他似乎很难理解,嘲笑她不自量力。徽月面不改色,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前往望焚山。
就不知。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路慈睁开眼,哑声说了一句:“骗子。”
她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