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后日谈五

为了不继续在安吾先生岌岌可危的神经上蹦迪，昭也等人在兰魏彻底修养好身心后一道去了法国。

一下飞机，兰波和魏尔伦就被欧洲谍报组织的人接走了，估计是要回去清算魏尔伦的事情。昭也有些担忧，换来两人安慰的一瞥，“没事的。等过几天结束了我们就去找你。”

“好。”昭也刚应下，一旁对接的工作人员就已然走了过来。不知道兰波是怎么和官方交涉的，他们在法国的行动并没有受到非常严格的管控，只是派了一位异能力者在旁监管。

“监管员已经到大厅了，还请您稍等片刻。”工作人员的话落下去没多久，一个熟悉的面孔就出现在了我妻昭也和织田作的面前，“好久不见了，昭也君，织田君。”

竟然是杜拉斯。

“怎么会是你来？”等几人坐上了车，昭也的惊讶还没有完全散去，“你也加入官方了？”

杜拉斯摇了摇头，“不管在不在其中，谁又能不受官方的约束呢？不过这次倒还真是赶巧。有兰波在那边活动，官方愿意卖你们个面子，但又想敲打他一下，所以干脆就联系了左拉先生，让他引荐个监管的人选。兰波当初在他的聚会上公然踩着自然主义的脸进了星期二，官方或许觉得这是最合适的制衡选择吧。”

车缓缓驶停在了勒鲁的住所前，玛格丽特转身看向了后座上的两人，“勒鲁惦记你们很久了，之前你那边突生变故，他还一路问到了我们这。前阵子他新创作的戏剧也一直说要给你们留票。你们肯定有很多东西要聊，我就不上去打扰了。”

出人意料的是，身为昭也头号狂热粉的勒鲁非常体贴地没有多追问原来的事情。他只是将自己新写的作品塞到了两人手里，和他们讨论着创作的设计。

在海外偶然遇见的神子身上有很多的秘密，从当初他消失牵连出的风云背后的审问便可窥得一二。但勒鲁也始终记得，在受困于不知名的鬼怪和魅影之际，是昭也给自己提供了最有效的帮助。

干涉不了太多，就给他们出版社写写书吧。

“你要把这本书也交由我出版？”昭也翻看着手里质量不错的推理新稿，再次确认道，“可我在法国境内的影响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法赶上那些老牌出版社。”

“就当是您让我重新提起笔的回报吧。”勒鲁笑道，“您不是也一直有拓展海外市场的打算吗？”

“如果您确实这么希望的话，我就感谢您的恩情了。”昭也没有再继续拒绝，“不过，未来法国这边的生意，或许会由我的弟弟和朋友来接手。”

“是谁？”勒鲁好奇道。

“保罗·魏尔伦和阿蒂尔·兰波。”

“魏尔伦和兰波？”

晚间的宴会依旧富丽堂皇，来往的无不是文艺领域的俊杰。昭也和织田作跟着左拉一路往房间走去，向沿路遇见的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问好。

“你们的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左拉的助手送来了咖啡，“居然敢在我的面前提这些名字。”

“还是那句话，文学流派并非是零和博弈，百花齐放才更能推动文坛的繁荣。”昭也端起咖啡轻轻嗅了一下，“毕竟，您要是真介意的话，也就不会让杜拉斯小姐去邀请我们了。”

左拉莞尔，眸光里仍然带着科学研究一般锐利的探查和审视，“你能确定他们能割舍下现在的一切和战争时期训练出来的习惯，心甘情愿地守着一个出版社？”

“没必要割舍，只是给他们多一个选择。”昭也摇了摇头，“文心出版社在法国的生意注定不会大过官方一直支持的那几家去，我也只是想多发掘一些新人，顺带给所有热爱写作的朋友一个更好的出版的环境罢了。出版社具体的经营有专门的雇员，费不了负责人多大的劲，而且您对接的本来也就只是自然主义作品的外译出版权，实际的对接对象还是我。我只是怕您顾忌这一点，所以才将未来可能发生的情况如实告知于您。”

“我保证，我会竭尽全力为自然主义在世界范围内的发展尽一份自己的力。”话毕，昭也终于饮下了咖啡。微冷的温度锁住了醇香，一口下去，舌尖尽是回甘。

“我能看看魏尔伦和兰波的作品吗？”左拉思忖片刻道。

“当然。”昭也将两人的样稿递了出去，“这是我们这次来法国准备最先出版的书籍。”

“你果然对你认为有写作天赋的人很包容。”左拉不知怎地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他提笔签下了授权协议，同意了这份外译出版的合作。

左拉签署合作协议在昭也的意料之中。到了他们这个环境，钱多钱少已经不再重要，只有精神上的富足才能让他们感到真正的快乐。因此，只要明确了双方志向一致，谈成合作是板上钉钉的事。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那句话，“默尔索在监狱里似乎也开始写作了，你要去看看吗？”

织田作的眸光动了动。他们在mimic身上吃了太多的亏，哪怕知道这次监狱之行会在官方的监管下安全进行，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不过......昭也似乎对这些有天赋的写作者真的非常感兴趣。如若他答应了的话，自己想来也不会多加置喙吧。

“不用了。”昭也摇了摇头，“我现在什么风波也不想沾，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这就已经很好啦。”

他牵着织田作的手，缓缓走出了别墅。夜晚的风带着寒气，手中的人却是暖的，似乎只要与他并肩，就能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

走着走着，眼前忽然映入了一个熟悉的街道。喧闹与繁华从不在这里的夜晚褪色，而酒气氤氲间，则更让人多了几分冲动的欲望。

两人一起步入了酒吧。欢歌笑语中，织田作轻轻松松地带着昭也穿行过守卫，下了地下一层。

“我当时真的无数次想，要是你在就好了。”昭也的手勾着织田作的脖颈，语气里全是亲昵，“真的好希望你在啊。”

“以后就都在了。”织田作郑重得不似玩笑，“以后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不会不在你身边。”

这回下来了，似乎也没什么要问的东西。昭也随手指了一个方向，准备去跟织田作探秘一下其他出入口的通向，就见走在他们前面的，似乎是两个......德国人？

昭也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德语，只是他的室友在学，偶尔老师的推荐文献里也有些德语的材料，他便跟着一起啃了一些。前面人谈话的大致的内容似乎是关于一本书。昭也有些好奇，干脆拉着织田作许了愿悄悄跟在后面，就见两人从一个出口去到了一家不对外开放的......咖啡厅里？

咖啡厅的主人有着熟悉的面孔，赫然是......马克西敏。

比起略显奇异的法语口音，他的德语腔调显然更为自然。几人在大厅里聊了几句，便进到了里面的包厢。昭也这下算是彻底笃定了马克西敏的身份有问题。他不想再掺和进复杂的纷争中，准备和织田作直接离去，却见身上的僞装逐渐消失，现出了自我的本型。

“有朋自远方来，”一道中文声突然响起，“不亦乐乎？”

马克西敏从房间内推出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他的年纪看起来很大了，但没人会拿“老”这个形容词来描述他，因为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有神，盈着对生命最朴素的赞美。

某种程度上，昭也觉得，他身上带着骑士的浪漫和神性。

“赫尔曼先生？”昭也犹豫道。

“是我。”赫尔曼并没有深究他为何知道自己的姓名，只是拍了拍马克西敏的手，让他推着自己再往前去，“你们就是我妻先生和织田先生了吧，很高兴见到你们。”

赫尔曼不问，昭也却先问了，“您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马克西敏提过你们。”赫尔曼顿了顿，又道，“更因为我的异能力，悉达多。”

悉达多是佛的名字，也是三次元诺奖获得者黑塞的代表作的名字。它曾在这个世界被出版，也曾在昭也陷入默尔索的无意义时帮他重新开啓找寻意义的大门。

“谢谢您的书。”昭也深深鞠了一躬，“它曾经救了我的命。”

黑塞和蔼地笑了起来。他摆了摆手，道，“这点你做的比我好，孩子。你让文坛重新开始焕发生机，这会在未来救下更多人的命。”

“所以当时到底是......？”昭也的目光在马克西敏和黑塞中间徘徊。

“马克西敏的确是我的学生。他和很多的年轻人一样，热血上头一股脑地奔向了战场。我的异能力帮助有些人清醒了过来，马克西敏是其中最坚定的一位。”

“老师。”马克西敏轻轻喊了一声。

“然而，因为我的反战举措，我被定义成了叛徒，被迫踏上了流亡之路。期间我救了一些人，其中就有辛克莱。他介绍我们进了地下情报交易所，让我们既能靠着赏金混口饭吃，又能避开官方的搜查。而就在日子渐渐稳定下来的时候，我的身体却因为早些年受的伤出现了无可转圜的颓势。马克西敏用异能获得了一道天啓，说星期二出刊之际，便是我可得痊愈之时。”

“那道指引将我引向了书店和你。”见黑塞说得累了，马克西敏立刻接上了话，“我们并没有想给你们带去麻烦的，只是没想到背后的一切盘根错节，居然牵一发而动全身。非常抱歉。”

“竟是这样。”昭也将最后的疑问抹去，道，“您还需要帮助吗？或许我可以为您做些什么，就当是报答当年《悉达多》的恩情了。”

昭也将自己的异能解释给黑塞听，他以为现在的自己便是这道指引的解决方案。谁知黑塞师徒讶然对视一眼，竟是摇了摇头。

“谢谢你愿意提供帮助。”黑塞感激道，“不过已经不用了。”

“我的伤是当年被驱逐时的异能力诅咒。因多年来在外流亡，一直未消。几个月前纪德和加缪回国受审，连带着当年的战争遗留问题在整个欧洲境内一并被清算，我也因此得以解除诅咒，重新回国。”黑塞周身萦绕着平和的气息，“感谢你们付出的一切，我们都知道，这背后有你们的一份功劳。”

拿着黑塞的新作手稿离开咖啡馆时，昭也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命运在摆脱设定后继续交错，走向了更远的未来。直到他们又一次在交点相遇，昭也才骤然惊觉——

原来这一路，他们已经走了这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