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烟波默默不语,心头暗笑又有些受不了,她老喜欢做些奇怪的事。
「卫烟波,你也玩嘛!什么都不参加,我怕你提前变老头子。」花以灿有些不满的噘起嘴,她不太喜欢卫烟波像大人的样子,那总让她觉得他们的距离很遥远。
卫烟波嘴角微勾,摇头拒绝。成长环境令他的心态过分早熟,思想行为都超龄。他喜欢看着花以灿孩子气的模样,自己却做不来。
花以灿见他拒绝有些泄气,不明白心头那股烦闷从何而来,她一赌气,拉起站在不远处的简聿心。
「简聿心,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她撇头,不再看着卫烟波。
「我、我……」简聿心一脸莫名其妙,他只不过是站在那里背诵要比赛的演讲稿而已啊!
卫烟波有些木然的看着他们手牵手的模样,垂下眼,不习惯心里头那股不是滋味的奇异感受。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惊觉自己这副样子好像就叫做落寞。
花以灿是个没心眼的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难过或快乐对她来说都是一阵一阵,她也不喜欢计较太多,所以她老早就忘记和卫烟波呕气的事了。
这天──
「卫烟波,我们来演戏好不好?」花以灿笑嘻嘻的,手里提着今天美劳课做的灯笼。
卫烟波睨了她一眼,「又想做什么了?」
花以灿神情闪过一抹不好意思。哎,她很喜欢电视播的「神雕侠侣」呢!想来想去最适合当过儿的就是卫烟波了。
「我演小龙女,你演杨过嘛!」她一脸期待的望着他。
「……」他老成的叹了口气。
「不然我演小倩,可是你还是演杨过。」她退而求其次,演只女鬼就好。
「……」有差吗?
花以灿见他迟迟不答应,有些跳脚。又来了!又来了!她讨厌卫烟波摆出这种大人的姿态。她学起古装剧里的人说话的口吻:「好,你我从此恩断义绝!」
「这句成语不是这样用。」卫烟波在十字路口停下脚步。
花以灿没察觉,依然继续往前走,手里的灯笼一前一后的摆动很可爱。她发挥巧思将灯笼装饰成一颗草莓的模样,远远一看真像提了一颗粉嫩甜美的超大型草莓,老师给了极高的分数,让她开心得不得了。
「妳自己一个人别走小路。」卫烟波看着她往前走的背影,忍不住叮咛。
「咦?」花以灿猛地停下脚步,一直以为卫烟波走在后面,转过身才发现他已经停下脚步,站在不远处的路口。
「改走右边这条路吧。」他指了指。
「你要去哪里?」
卫烟波摇摇头说:「今天有书法比赛。」
花以灿小脸一沉,扁着嘴不说话,像呕气的蚌壳。卫烟波好像越来越忙了,一下子比赛、一下子当选模范生,她鼻头酸酸的,心头也酸酸的,但是她却不知道原因,好像只要一想起自己爬上树时,没人在下头叮咛嘱咐,或者是紧张兮兮的接住落下的她,就连眼睛也发酸了起来。
上次她自己一个人无聊,又跑去爬树,一不小心攀得太高,不敢下来了,就这样坐在树上一整个下午,还是卫烟波补习回来发现她不见了,才将她从树上救下来。
卫烟波就是这样,明明和她同年纪,却又好像比她大上许多,就连身高都比她高。
「我今天不陪妳回家了,妳别走小巷子,很危险。」卫烟波对着她说,口气像个小大人。
花以灿有些沮丧,更有些无名的火气,原本还以为今天可以痛痛快快的玩了。
她带着怒意大叫:「你不准演杨过了,你就演那只大鸟!你就演那只大鸟!」
「那不是大鸟,那是鵰。」卫烟波非常冷静的纠正。
花以灿气得嘴巴开开合合,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最后她瞪了卫烟波一眼,头也不回的走。
「自己一个人不要走那条……」话只说了一半,卫烟波就住了口,花以灿在生气时是听不进任何话的。
他担忧的望了她一眼,这条小巷子会通往人烟罕至的捷径,以往都是他们两个一起走的,现在只剩她一个人,他多少有些不放心。
卫烟波低头看着造型简单的电子手表,现在回家一趟一定会赶不上比赛时间,为了这次比赛他练习了很久。
他皱着眉头,几经思量还是转头,和花以灿踏上不一样的路。
炎炎夏日,时值正午,柏油路面散发的热气烘烤得令人受不了。
花以灿两条长长的辫子披在身后,晃啊晃的,她负气的踢着石子。
「有什么了不起!」她低声咒骂着,因为愤怒更是汗如雨下。
哼,她本来是要把灯笼送给卫烟波的,现在……算了!算了!算了!
她抬眼,看见身侧的羊肠小径,这条路都不知道走过几次了,哪有什么危险?花以灿吸吸鼻子,她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走!
一路上她哼哼唱唱,甩着手上的灯笼,这条布满石子的捷径凉快多了,不像柏油马路这么闷热,旁边还有些大树,阴阴凉凉的,要不是她身上的装扮很现代,否则猛一看还真的挺像古代书生提着灯笼赶路一样。
花以灿心里想着下次要怎么暗算卫烟波,好报今天的一箭之仇,可恶!
小小年纪的她满脑子单纯的调皮想法,却不知道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向危险的世界──
「这是典型性心理影响生理的案例。」女医生翻着一大迭的资料夹。
「那、那我们家以灿什么时候才会好啊?」花爸担忧的问道。
「这需要时间,我也不能给你确定的答案。」女医生颇为无奈的说。
「她、她这样……哪像个正常人?她总不能一辈子都不与人接触啊!」花爸说着说着就拭起眼角的泪。他的小灿灿居然不能和他人有肢体上的接触!呜呜,他每天都要抱抱她的!
女医生叹了口气,安慰笑道:「其实每个人的状况不一定,如果以灿有持续治疗,恢复以往的健康是没问题的。」
花爸闻言,有些沮丧的耸下肩,一旁的花妈赶紧握着他的手,表情始终凝重。「这种情况能用药物控制吗?」
「可以,但是效果有限。」
「她最近只要一入睡就很难叫醒,睡眠时间增长很多……」
会客室。
「卫烟波,你说我爸妈在里面和医生聊什么?」花以灿嘴里含着糖果,表情依旧笑嘻嘻。
「不要抓妳的伤口。」卫烟波握住她的手。
「唔,可是很痒耶!」花以灿手腕内侧有条既长且深的伤口,青青黑黑的,再细看。她全身布满细细小小的红色斑点。
「伤口已经结痂了,妳再抓会流血的。」卫烟波也没好到哪,另一只手还打着石膏。
花以灿盯着他好一会儿,摸着布满涂鸦的石膏,说道:「卫烟波,很痛吗?」
「不痛,妳已经问过很多次了。」卫烟波安慰似的摸着她的头。
「如果我那天没有走那条巷子……」她低着头,绞着手。
「没有如果。」卫烟波皱着眉,不喜欢听她说这些话。
「我怎么会知道那个歹徒绑架简聿心,就躲在那座仓库里……」花以灿揉着眼,眼眶已经红成一片。
卫烟波拉下她的手,脸上布满担忧的神情。
「简聿心想救我的,但是他手脚都被绑住了……卫烟波,你知道吗?那个人全身都是酒臭味……他还**我的身体……我好害怕,我想跑,但是他抓住我的辫子,我好害怕……卫烟波……如果你没有来救我……我不知道会怎么样……」花以灿带着惊慌的神情,豆大的泪珠像雨一样落下。
「不要回想了,反正我们逃出来了!」卫烟波看着她的眼坚定的说着。
事情已经过了两、三个月,花以灿还是每天过着心惊胆战的生活,就怕有人会突然从后面拉她一把,有时夜里做恶梦,有时沉睡不起,和先前活泼开朗的模样大相径庭。
卫烟波的手微微颤抖着,就算他再早熟、再怎么勇敢,也不足以应付眼前的情景,因为他还只是个孩子。他唯一庆幸的,是那天他有回头找花以灿,否则后果会怎样他也不敢设想。
「卫烟波……如果你是杨过,说不定就、就可以打赢那个坏蛋了。」花以灿有些抽抽噎噎的。
卫烟波抿着嘴,露出微笑,开心于她骨子里古灵精怪的部分没有消失。
「好啊!妳要我当杨过,我就当杨过。」只要她能恢复健康,扮什么他都乐意。唉,什么时候花以灿变得这么重要了?
「你说的喔!不可以后悔……」闻言,花以灿的眼泪更是大把大把的洒出来。
「……嗯。」虽然有点头皮发麻,但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卫烟波,你说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她皱着小脸,看着身上的红色斑点。
她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害怕他人的碰触?从那天开始,身体好像开始了一个奇怪的机制──而只有卫烟波拥有这个机制的密码──只要她和别人有皮肤上的接触,身体便会起一颗一颗发痒的小疹子,渐渐布满全身。一开始穿外套是为了遮掩手腕上的伤疤,久而久之却变成了避免和他人碰触的工具。
「会好的。」卫烟波稍嫌稚嫩的脸孔沉着,语气不安。
「是吗?」花以灿偏着头,扯着胸前的发辫。
「嗯。」卫烟波虚应了声,他也不确定。
「我可以不要去学校了吗?同学都觉得我好奇怪。」对啊,她真的好奇怪,不能被摸、不能被碰、不能手牵手、不能去操场玩老鹰抓小鸡……
「不可以。」卫烟波瞪着她,就算她现在是这个样子,但也不能逃避,她的请假次数越来越多了,这让他有些担心。
「卫烟波,你好严格喔!」花以灿不满的说着。
他没好气的翻着白眼,叮咛她吃药。
「那个坏人是不是抓到了?」花以灿看着手中的彩色药丸。
「嗯。」卫烟波脸色发沉,那天,他回头找花以灿时,撞见的正好是嫌犯拿玻璃划破她手腕的那一幕,他冲上前阻止,但就像以卵击石。对方是醉酒的壮汉,他只是一个小孩,哪里敌得过?
花以灿说得好,他那时真的巴不得自己是武林高手。不过也还好对方酗酒过度,精神状态并不稳定,趁嫌犯陷入喃喃自语的状态时,他们和简聿心才有机会脱逃。
等警方赶到犯案现场,嫌犯却已逃逸无踪,镇上人人自危,犯人一直到几天前才落网。这些天,别说花以灿,就连他也恶梦连连。
花以灿走到饮水机旁,正好看见旁边的报架。
杨姓嫌犯于五月二十五日落网,涉嫌绑票及蓄意伤害移送法办。其下两名子女分别由江姓及夏姓亲戚收养……
她别过眼,不敢再看。
两年前
梅雨季节到来,到处下着蒙蒙的雨。
花以灿倚在窗边,盯着街上撑着伞的来往行人。算算时间,卫烟波也应该要放学了。她扯着衣襬,身上穿的是学校的运动服,今天又没去学校了,早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记得卫烟波有来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