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按照往届的传统, 云松书院的毕业考核过后不久,天帝就应当公布开啓天粹塔的正式时间。只是大约是从毕业考核开始他便一门心思都扑到了月魇身上,到了如今也没透出半点有关天粹塔的风声。
沁水诚实的摇了摇头, 倒是一反常态的随口说起了学生中关於此事的流言:“曼珠沙华上神之前做了许多年的主考,今年本是多事之秋,你又刚刚即位,大家都说今年的主考可能会换成阿暄你。”
“我?”温暄自嘲的笑了笑, 立刻否定了这种说法:“是谁都不会是我的。”
天粹塔每百年开啓一次, 进入其中的仙族将被它所存放的各类神格挑选。通过遴选的仙族就会被传送到灵霄祭坛之上, 由担任主考的上神授予神族仪制。从这套流程来看, 其实主考在整个挑选过程中根本起不到什么大作用, 看起来也并不重要。
但在授予仪式结束以后,新归位的青衣神和锦衣神将会被选入或分配进各位上神的麾下。在这一部分中,主持仪式的主考上神就有了莫大的优势。他完全可以先下手为强,将资质最好丶出身最优的新神族选入自己的麾下,壮大自己的势力。
她温暄在外人, 尤其是在天帝看来,如今只是一个刚刚继承冰雪神格的小丫头罢了。不要说什么手段谋略, 便是神格所加持的法力, 恐怕都不能和战功赫赫的月魇相提并论, 又怎么配得上主考这样重要的位置?
更何况天帝忌惮力量无限接近天道的冰雪神神格, 自然是恨不得她能变成个彻彻底底的废物草包,怎样也不可能把优先选择权交到她的手上。
面对沁水和皎皎的疑惑的眼神,温暄摆了摆手,并没有打算将这样秘辛的事情都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们二人, 随口糊弄了两句,把这个话题掠了过去, 只是说时间定下来后,让她们二人通知她一声。
不能做主考归不能做主考,自己从小到大的朋友要“高考”,她这个“保送生”还是要去送一送的。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后,温暄便将二人送出了冰雪神殿,然后很是熟练的在神殿门口留下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冰镜”后,便从花园里神不知鬼不觉的传送到了人族都城。
“时阴上神,你......”敲了三两下门没得到回应的温暄一推开门,便看到了栽倒在地上的时阴上神。或许是因为刚刚听到了温暄的敲门声想自己过来开门,她整个人此刻瘫倒在离门口不远的一个拐角处,有些笨重的木头轮椅翻倒在一边,只有轮子还在快速的空转着。
温暄一见此情此景不免神经一紧,立刻打算冲进去将那轮椅扶起来。只是没等她跨过门槛,就感觉一阵风从身旁掠过——有人速度比她更快的冲了进去,一把先抱住了瘫倒在地上的时阴上神,然后轻声细语的一边安慰她,一边手法娴熟的检查她仍然有些变形的双腿。
所以......
祈墨上神为什么会在这里?
温暄站在门口眨巴眨巴眼睛,确认了下自己没有认错人后便敏锐的感觉到了面前的两人彼此之间气氛的不同。
只见祈墨上神一边用手轻拍着时阴上神的后背作安慰状,一边用最简单的悬浮术将轮椅扶了起来。等轮椅被扶起来以后,他低下头似乎是低声询问了一句时阴上神,然后在得到允许后将她稳稳的抱回了轮椅上。
这整个过程期间时阴上神都通红着一张脸,恨不得把头埋进祈墨上神的胸口里似的。直到被重新放上轮椅,她抓着祈墨上神袖子的手都没有松开。
这是情窦初开?
或是旧情复燃?
温暄保持着一只脚跨过门槛一只脚留在走廊的姿势,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应该识趣的走开还是假装不经意的留下。
不过时阴上神显然没有忘记门口还有一个温暄,又同祈墨上神耳语几句后便松开了她的袖子,调转轮椅面向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温暄:“温暄上神,进来说话吧......”
说完这句话,她很是不好意思的朝着温暄又笑了一笑,然后推了推站在她身侧的祈墨上神,撒娇似的小声道:“你先出去。”
温暄扬起一个得体的笑容,然后目送着祈墨上神带着各种不放心从自己身旁不情不愿的走了出去,还很是体贴的为她们二人拉上了房门。
好似无意中棒打了一对鸳鸯的温暄首先在这一片寂静中尴尬的开了个话头:“我本来还一直担心上神一个人住会寂寞来着......”
“祈墨他横竖还是不放心我的腿,非要过来照顾我。”说着,她先是羞涩一笑,然后像是生怕温暄担心似的又补了一句:“我知道他若是真身过来可能会露马脚,所以只让他派过来一个傀儡,不会耽误正事。”
“啊哈哈哈......我知道上神您不是那种粗心大意的人的......”温暄乾笑了两声,然后觉得这气氛随着她的这声毫无笑意的笑声变得越发尴尬起来。
没得办法,她只好闭上了嘴,没有再试图说什么来加重这空气中已经无处可逃的尴尬。
不过相比她的局促,时阴上神倒是在祈墨上神离开后显得放松了些,脸上的绯色都消了不少。她瞥了一眼门外,似乎是确认祈墨上神已经暂时离开了以后,才推着轮椅示意温暄坐在房间中央的桌子旁:
“我这边风平浪静一切都好。月魇呢?她醒来了吗?”
“月魇也已经醒了。”说起月魇,温暄便立刻有了一堆话头,她掰着手指像是作报告似的同时阴上神说了一遍。等她事无巨细的好容易说完以后,一擡头,就看见了上神脸上掩盖不住的笑意,不禁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上神你干嘛这样看我?”
“我只是想着既然月魇已经没事了,那应当跟你说开了吧?”说着,她一歪头,笑得越发灿烂了些,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有没有觉得苦尽甘来?感觉世间的一切都冰雪消融丶春回大地?”
温暄听她这样一说,很是茫然的又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我和月魇应该要说开什么吗?”
看着她不似作僞的茫然神色,笑得灿烂的时阴上神的表情逐渐凝重了起来。她皱着眉头,很是不可思议的问了一句:“你难道就没有问过她有关傀儡的事吗?”
“傀儡......”温暄的表情先是茫然了一瞬间,随即想起在月影之森发生的种种的她眼神中又浮出了新的不解:“我知道她当时是拿傀儡糊弄我,她也已经承认了。难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当然有啊!”时阴上神一看她这副忘性颇大的木头样子,激动地一拍轮椅扶手,整个人几乎要直接跳起来:“你当时不是还问她说要不要接你回......”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隐没了那个地名,轻咳了一声后继续盘问道:“月魇当时又没有给你回复,难道你不好奇......”
她看着温暄还带着迷茫中隐约带着些恍然大悟的神色,突然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已经写在了这位心大的上神脸上,只好有些恶劣的明知故问道:
“我说温暄上神,这么重要的事你不会忘了吧?”
“我......”温暄的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偏生半句回答都说不出来。
她看着脸上还带着“恨铁不成钢”神色的时阴,终於后知后觉的想起了在月影之森的那个午后,她与月魇谈话的最后一句:
“月魇,你要来接我吗?”
那天之后发生的一切变故都太突然太猛烈,生离死别的降临早就把午后阳光中的那点雀跃又隐秘的少女情怀吹的七零八碎,湮灭在了九重天大殿中滴落的苦涩泪水之中。
之后的种种没再给年轻的神裔半点喘熄的机会便接踵而至,她在一次又一次的困难中感受到了天祝月魇对她自己生命的漠视,更搞清楚了她这个从人间乱葬岗捡来的小神裔在自家上神心里的不值一提。
到了这种时候,那个问题的答案早就不再重要了,或者说,月魇已经用她的实际行动给了温暄这个问题最真实的答案。
可眼下时阴上神这样刻意的旧事重提,怎么看也不会是特意叫她再评鉴一番“初恋还没开始就彻底结束”的痛苦的。
她早就彻底死了的春心像是在时阴上神如此的态度中有了什么预感,不受控制的重新跳了起来,连带着那颗本该理智的心脏都重重的在胸腔里激动了起来。
温暄重重的咬了咬舌尖,想要借着疼痛让自己那颗闻风而动的心脏消停一些。她已经失望过一次了,理智上绝对不想再重蹈一次只见的覆辙。
将问题问出口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道:“您是什么意思?关於这个我和月魇有没有说开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