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温暄一直以为月魇之所以这样决绝的想要与天帝同归於尽, 最根本的动机就是为了给沁云和时阴报仇。可她现在却突然有了别的看法:
“月魇,你是不是心里也有怨?”
温暄想起自己以前在南浦冰原时好容易吃透了新魔法以后,每次都有些克制不住的想要重回宁远城给她那个算不上娘的娘好好看看。经年累月的伤痛和怨气郁结在心里, 总归是有着许多的不平。她想要跑到那女人面前证明自己有多厉害丶多珍贵,想像着那女人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好像这样心里那点碰都碰不得的伤口就会好受那么一点点似的。
当年是月魇拦下了偷偷跑回宁远城的她,然后温声细语的把她重新哄回了家。
“阿暄, 没有人会因为你现在变得厉害就来爱你, 照顾你。”那时候月魇抱着她, 带着些沙哑的声音里似乎没有什么多馀的情绪, 如陈述事实般同她说:“不爱就是不爱, 不在乎就是不在乎。”
“听话,我们永远不要回头,永远不要自取其辱。”
当年初登神位的月魇是不是也同她一样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是不是摸爬滚打自取其辱了一遭,才咬着牙这样决绝的用自己的性命报复的?
“怨气啊......”来自月魇的声音不负温暄希望的响起:“怎么会没有呢?”
画面中的妇人, 或者说是魔后狠狠的扣住了小月魇的下巴:“从现在开始到你成年,不许再有任何失败, 不许再受任何伤, 我得向彦哥哥证明, 你足够完美完美足够无暇。”
说到这里, 她莞尔一笑,眼神竟带上了几分少女怀春的含羞之色:“彦哥哥那人最是细心,你若是出半点岔子,他定不愿意立我为后......”
“女儿定会拼尽全力让母亲夙愿得偿。”天祝月魇说着, 擡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接下来的八百年,女儿会成为近万年来书院最优秀的学生, 然后名正言顺的以出身天粹塔第八层的上神身份,成为父亲的左膀右臂。”
“嗯,知道就好。”魔后满是爱怜的轻轻抚摸过月魇的唇。看得出来,她并不喜欢月魇的眉眼,倒是对这两瓣与天帝有八分相似的嘴唇很是流连,好像靠着这相似的唇形,能让她看见另一个人似的:“等我到时候将我的创世神神格献给彦哥哥,然后登上天后的宝座,便能同他长相厮守,做一对神仙眷侣。”
“那女儿便留在......”
不等小月魇说完,魔后神色一变,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起白色:“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留下来是打算碍谁的眼!”
小月魇带着水光的眼神猝然擡起,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娘亲,努力的为自己争取道:“娘......我和朋友在一起,不碍眼的。”
“我与你说过多少遍了!”一听月魇顶嘴,魔后下意识的一耳光便扇了过去。她尖利的指甲在这一巴掌中直冲冲的留了五道绯红的血丝:“你这种继承了魔血的东西最恶心最下贱了!你怎么配顶着你父亲的名号活在九重天上!”
“天上地下,只有彦哥哥愿意接纳魔种。他的身边只能有魔种,那个人就是我!等我剥了创世神神格我就乾净了,我就配得上彦哥哥了!”魔后恶狠狠的盯着月魇,好像面前的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而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至於你这种血脉里都充斥着魔族臭味的劣等人就应该直接自裁谢罪,你的存在就是最大的罪过,明白吗?”
“......”月魇皱了皱眉,剧烈的喘熄着,最终也只吐出了短短两个字:“明白。”
“我为父亲而生。他一声令下,女儿便会献上一切,包括生命。”
温暄紧接着便眼睁睁的看着这句话从这一刻开始,整整回圈了八百年。
无论是什么东西倘若被人说上八百遍,哪怕是黑的也会被说成白的,更何况被日日夜夜来来回回的像是发毒誓一般的说了整整八百年呢?
“阿暄觉得这是我所怨怼的吗?”
场景转换间,月魇重新出现在了温暄面前,静静的看向她。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再带着之前那样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是曾经那个温暄最为熟知的人一般。
温暄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不咸不淡的来了句:“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怨的。”
如果只是自己所遭遇这些的话,她大概会和现在一样,只是把诸多关於童年的怨气都积攒着罢了。横竖就像月魇说的“不爱就是不爱,不在乎就是不在乎”,哪怕她报复回去,也得不到她童年时梦寐以求的安稳生活和温暖的亲情。
但她没说出口的是——
如果是你的话,我会恨的......
她曾以为月魇童年所遭受的一切都只是她成为女主角的道路上必须要经历的磨难,但怎样的磨难也不该是这样深刻的病痛和这样恐怖的洗脑。
她会恨魔后,恨天帝,更会想尽一切办法报复回去!
“可是我不怨。”月魇又笑了起来,语气轻巧又灵动:“如果她梦想能成真,如果我真的死在了他们俩大婚前夜,那对我们来说,就真的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没有什么是比死我一个造福世界更好的事了。”
“那你想的就太简单了。”温暄格外听不得她说这样的话,大概是因为面前的人常带着笑容的原因,她罕见的直截怼了回去:“至少几万年以后烂在乱葬岗没人救的我会给你陪葬的。”
“......”
一片沉默中,回忆里的故事继续。
黑幕褪去,回忆里的场景彻底改换了天地。天门边,无数穿着暴露妖媚的魔族与天兵纠缠在一起,明明灭灭的术法之间血肉横飞,哀嚎和厮杀声不绝於耳。
月魇一身华贵的戎装,显然品级并不低。但回忆中的她却罕见的蜷缩在一块大石头的背面,窥探着已经到了白热化的战场。在她的身后,早已在战争中毁坏的栏杆恰好歪歪扭扭的被轰出了一个不算小的缺口,露出外面翻滚变化的云海◇
在她藏身的不远处,魔后正跪在天帝脚边,苦苦哀求着什么。
“彦哥哥,不可以的......真的不可以!”她哭的早已没了形象,双手死死的扯住了天帝的衣摆,不住的摇着头:“你要信我!你真的要信我!”
但天帝眉目之间的不耐已经十分明显,他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开了魔后,然后死死的踩住了她柔软的腹部:“我看那小祸害活得很好,怎么到你这里就又不行了?那你之前跟我信誓旦旦的保证什么?”
说着,他一把扯住了她散乱的长发,将她硬生生的从地上扯得扬起了半个身子:“你不会是想和我争创世神的位子吧?”
他嘴上这样说着,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拿出了一把匕首,毫不犹豫的捅进了魔后的心口。
温暄眼神一凛,她见过这把匕首!
当时大殿之上,曼珠沙华也是拿着这把匕首,那样轻巧的将月魇用自己的血肉经脉铸成的神格活生生的剖了出来。
就像是某种程度上的历史重演,温暄再次看着回忆里神色平静中带着疯狂的天帝用一模一样的手段将魔后身体里的创世神神格强剖了出来。
“终於见到你了!”天帝眼里爆发出一阵强烈笑意,他一把松了手上早已瘫软的魔后,沾满了魔血的双手试探着朝半悬在空中的神格靠了过去。
重重的摔在地上的魔后看着那团紫红交错流转的神格,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似乎还想要挣扎着做些什么。
像是感受到了原主人的期盼,天道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降下。几乎不可反抗的力量席卷了整个战场,在眨眼之间带走了天帝触手可及的创世神神格。
下一秒,仍然躲在那个小角落里的月魇浑身颤唞了起来,刚刚消失在天帝面前的神格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了她的身前,带着天道不容拒绝的力量,一点一点的融进她的血肉之躯中。
这样的场面过於熟悉,熟悉到温暄的整张脸都变了脸色。
就是在这里,天祝月魇作为上神被她的母亲再次列为神裔,强行加诸了第二道神格。
回忆里月魇的面容已经和现在并无二至,刻骨的疼痛让她失了血色的唇瓣不住的颤唞着。但也许是因为自小就与非人的疼痛纠缠不清,她看上去似乎还保留着最后一丝神智。
她远远的看着倒在地上已经彻底没了声息的魔后,又看了看陷入癫狂的天帝,终於扯出了一张比苦还难看的笑容,然后绝决的跳下了云海,最终重重的砸在了一望无际的沙洲之上。
两道截然不同的神格在她的体内不断的发生着冲突,神力失控般外泄着。带着毁灭性的冰川以她的身躯为中心迅速的向外蔓延,暴风雪呼啸而过,带着沙洲上仅存的那些没有被冰封的沙粒冲天而起。魔气肆意的攻城掠地,无数昆虫动物在一片寂静中发生着惊为天人的变异。
天祝月魇神智清醒的躺在冰原之上,她的□□在神格冲突中被彻彻底底的摧毁着,却也在两个神格双重的加持下彻彻底底的重建着。一片静默中,骨骼丶筋膜丶肌肉烂了又烂,长了又长,变成了一场没有尽头的酷刑
就在这血腥而残忍的变化中,漆黑的天幕终於焕发出绚丽的极光,漂亮的像是虚幻的迷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