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少女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月魇眼神一变,转身看向了洞外不知何时已经阴沉了下来的天空:“刚说曹操, 曹操这便就醒了。”
“怎么会这样快?”少女一瞬间将刚刚自己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再开口时不自觉的带上了点气恼:“祈墨这个木头,他就学不会变通点么!”
相比她的气急败坏,天祝月魇就显得淡定多了, 她没有开口替祈墨在少女面前求个情, 只是不咸不淡的扔了五个字出来:“早醒早解脱。”
说完这话, 她整个人都彻底转了过去, 只留个一个决绝的背影给被囚在山洞深处的少女:“时间紧, 我......去一趟月影之森。”
“好。”锁链再次响了几声,少女的声音再没了之前的雀跃,每个尾音都带上了不舍:“月魇,其实我也可以一辈子待在......”
月魇闻言皱了皱眉头,回头看了一眼黑黢黢的山洞, 少女的声音也在此刻适时的停了下来。
片刻后,只听得那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一路保重。”
“保重。”
月魇扭过头, 再无任何留恋的踏出了山洞。阴沉的天空下, 日光在云层的缝隙中带着惨白照射在大地上。彻底踏出山洞阴影的那一刻, 月魇的脸便彻底的露了出来。
她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受了伤, 白瓷般的肌肤上纵横交错着无数黑色的裂痕,活像是被人打碎后又强行拼好的瓷娃娃。
惨白的阳光对於许久没有踏出山洞的她而言还是过於刺眼了些,月魇紧紧的皱着眉头,伸出手遮住了太阳。温顺的鸾鸟卧在洞口不远处, 见月魇出来,不由的理了理翅膀上漂亮的羽毛, 然后乖巧的卧了下来,等着月魇坐上它的背脊。
“月影之森。”
含着眼泪的温暄委委屈屈的蹲在某个僻静小屋的墙根底下,总算是抹乾净了自己刚刚怎么也停不下来的眼泪。她刚才哭的难看,既不想让祈墨上神或者他下属的小药童们知道,又不想让月魇再跑上来假模假样的哄她,只好有房间不能回,好容易才找到这样一个僻静的墙根,好还哭了个痛快。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再想月魇刚刚说的那几句句句往她肺管子里捅的话。
“反正月魇那张嘴不做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说不定她就只是随口说说吓你一下!”温暄自言自语的安慰着自己,然后扶着墙勉勉强强的站了起来,又皱着眉头活动了下自己几乎要僵死的膝盖和小腿:“她现在肯定很担心很后悔,毕竟她这个人最心软最见不得你哭啦!”
温暄这样嘴上这样说着,脚下却磨磨唧唧,半晌也没能挪出这个小小的墙根。刚刚被天祝月魇两句话激起的热血终於下了头,她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后悔。
她根本就没有勇气回去面对已经知道自己心里的那点龌龊心思的月魇。
我们差了那么那么多岁,她会不会觉得我很变态?
或者她也许会觉得我只是说说而已?
可万一她很介意这种奇怪的感情怎么办?
她会喜欢女孩子吗?
她如果不喜欢女孩子......
想到这里,她像是被踩到了痛脚似的,用力的摇了摇脑袋,把这个念头甩出了自己的脑海。
温暄的眉头皱着,十根手指几乎要搅成一团。她咬着嘴唇,频频看向自己房间的方向,嘴里还在喃喃着什么:“阿暄,你要勇敢一点,反正她已经知道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嘛!”
她嘴上这样头头是道的说着,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刚刚被强压下去的念头再次浮出了水面:她如果不喜欢女孩子......也不喜欢我怎么办?
就在这样无穷无尽的纠结里,悬挂在头顶的太阳缓缓西移,染红了一整片天空。
傍晚的风带上了一阵凉意,吹过来的时候,不出意外的激起了温暄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然后再次踮起脚尖看了看自己房间的方向:“是不是我躲的太偏了,所以月魇才到现在也找不到我的?”
大概这个想法听起来很是靠谱,这让她总算是说服了自己,慢吞吞的往自己房间的方向挪动起来。但直到她远远的都能看见自己那排房间的轮廓的时候,她还是没能看见月魇。
没有人提着灯笼,也没有人呼喊着她的名字。整个月影之森还是像往常一样安静,没有半点异常。
温暄停下脚步,总算是反应过来一件事——月魇真的不在乎她自己跑去哪里了。
与自己的想像落差过大的感觉让温暄不可避免的又有些难过,她靠在墙边,再次蹲了下来,然后可怜巴巴的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少女甜甜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难过,很小声的响了起来:“月魇真的不喜欢女孩子,也不喜欢我。”
这点小小的声音乘着傍晚的微风,就这样飘进了站在转角的月魇的耳朵里。
可能是因为下定决心不出现在温暄面前,天祝月魇并没有施展障眼法。歪扭七八的黑色疤痕爬满了她的面庞,显得整张脸都有了些阴森肃杀的味道。她像是一个悄无声息的影子,就那样沉默的站在委屈的小神裔所看不见的角落,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
她看着小神裔在那个墙根下纠结,看着她强打精神安慰自己,也看着她一步一顿的走到这里。
就在温暄正难过的时候,一位宫婢打着灯笼从温暄原本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她像是早就知道温暄躲在这里似的,径直走了过来。
“您是温暄大人么?”
月魇脚步微动,再次往里退了退,整个人几乎都要融进黑暗里。她听见自家的小神裔低低的应了一声,显然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哭腔。
“奴婢是天帝宫里伺候的小仙。陛下之前听闻您在书院的毕业考核中受伤,便一直说要见您一见。正巧今日无事,祈墨上神也说您身体即将大好,所以便特地派奴婢过来传话,宣您觐见。”
“只有我吗?”温暄一听是天帝的命令,立刻先站了起来,勉强摆了个不失礼的姿势才问道:“月魇呢?陛下不见她吗?”
“自然不是。”那仙婢声音里的笑意更浓了些:“月魇上神久等您不到,怕失礼于陛下,这会儿已经上九重天了。上神临走的时候,特地让奴婢在这里等着大人您。”
隐没在黑暗中的月魇听到仙婢如此说法,表情中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她只是虚虚的扫了一眼,便沉默着打算离开。
但面对着仙婢的温暄却不知道靠着这位仙婢的这样一句话想到了什么,半晌没有应声,摆明了不想要和她一起走:“我不认识你,也不要和你走。”
她没有忘记曼珠沙华那副不要她命誓不甘休的样子,现在看任何一个生面孔,都要疑心会不会是曼珠沙华派来的奸细。
谁料哪怕温暄已经把这样的话说出了口,那仙婢却半分意外之色都没有,脸上仍然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您大病初愈,自然应当谨慎一些。”
说着,她便从袖中掏出了一本摺子,恭敬的递给了温暄:“这摺子上写了陛下口谕,也盖了天帝印,应当是能证明奴婢的确是奉陛下之命。另外,上神临走时也猜到了您此刻的反应,特地在最后的封底上留了一个冰雪神印。”
温暄擡眸看了这奴婢一眼,然后抿着唇接过那个看起来很有分量的摺子。她没有打开摺子,而是直接看了一眼封地处,确认那里正如这位仙婢所说的确有一个冰雪神印以后,便点了点头,应允道:
“走吧!”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温暄不可避免的听到了自己有如擂鼓的心跳声。期待与害怕纠结在一起,重新占据了她所有的心房。
原来月魇没有不找我,也没有讨厌我。
温暄抓紧了手里的摺子,稍稍扬起了嘴角。
另一边,鸾鸟腾空而起,径直往南浦冰原飞去。高空猛烈的风吹在天祝月魇过於瘦削的身体上,恍若下一秒就会把她从这鸾鸟的背脊上掀翻,从这万米高空跌落下去。
她此时刚好穿着宽袍大袖的神服,及腰的长发没有任何装饰,就那样散乱的披在背后,这样远远的看过去,像极了人类传说中那些逍遥於天地间的神人。
很快,月魇便从月影之森赶到了温暄心心念念的南浦冰原。天祝月魇站在鸾鸟旁边,摸了摸它柔软的脖颈,久未出声,这让她现在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要更沙哑一点:
“去休息罢,离这里远一点。”
鸾鸟似乎听懂了她的这句话,清脆的鸣叫了两声,然后再次飞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月魇的视野里。
月魇静静的驻足在原地,擡起头看着鸾鸟展翅高飞。平静了许久的南浦冰原逐渐起了风,小小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自九天落下。很快,一场暴风雪再次降临。
天祝月魇站在暴风雪的最中心,脚下巨大的冰雪神印覆盖了整个冰原,带着上神最为强烈的威压席卷每一寸土地。她脸上丶身上的那些黑色纹路像是活了似的,一个个再次蠕动的爬行起来,越来越长丶越来越粗丶越来越大,最终终於在一瞬间同时冲破了她的皮肤,混合着鲜血稀稀拉拉的流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