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宋实唯是在自杀后来到这个世界的。
这是宋实唯对谁都不想提及的过往,在幼时的记忆中,哥哥是家中的宝贝,自己则是一根草,用之弃之。父亲的专断给家人带来了太多不可泯灭的记忆,一桩桩一件件在宋实唯的成长过程中,像一根根带血的针,根根入心。
她不敢喊疼,不敢叫苦。她回过身时,身后并无一人可依。她曾试图取悦父母,努力学习,拿到年纪前十,也只会换来一句,“年纪前十?这样的成绩好意思拿到我面前?丢人现眼的东西!”
母亲呢?母亲在哪里?
母亲会抱着哥哥坐在沙发的一旁,捂住哥哥的眼睛。而她被父亲捏住下巴,跪在冰凉的瓷砖上,拖鞋一次次扇在脸上的感觉她都快忘了。开始她会哭着求饶,说自己错了,挣扎着去找母亲,让她帮自己说话。
母亲呢?
被脚踩在脸上,上面是鞋底的摩擦,右边是地面。眼泪鼻涕头发混杂在一起,她不敢用手整理,父亲似乎极其享受这样的泄气。
她趴在地上从发丝地缝隙中还能看着母亲轻声安慰哥哥的样子,是那样的温柔,可这份温柔她都不敢奢想一分,她觉着自己那时跟在她身后求关注的样子万分可笑。喉咙忍不住发出’呵’的一声,紧接着整个身子都跟着颤起来。父亲更怒了,他蹲下身,一把抓起她的头发,将她整个人丢进沙发里。
他跪坐在她身上,撕开她的衣裳,从里到外。她不记得当时房间里的人都有谁,不记得有没有人帮我说过一句话。
她都没有听见。
她听见哥哥说,“你就跟爸爸认错吧。”
她匍匐在地,用力推开身上的人,嘶吼道,“我道歉?凭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如同过去的那些年里,没有人开口说过一句话。
在学校里就算学习再好,每天顶着一张左脸肿右脸青的样子去学校。他们一开始会可怜,后来漠然。
而她还在承受这样无端的暴力。
母亲呢?
母亲说,“女儿家都是要嫁人的,把你教给你的丈夫,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她还说了什么?她说,“我还有你哥哥要养,我不能丢下他。”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久好久,漫长的仿佛过完了一生。直到十六岁那年,她坐在卧室里写着学校布置下来的作业,母亲让她帮哥哥指导一下作业,她拖延了一会儿。外间客厅里传出难以入耳的话语。
这次她没有哭,她走出房间,瞥了他们一眼,走进厨房,从案板上抽出一把刀,指着他们,“你们今天弄不死我,我迟早弄死你们。”
母亲疯狂地辱骂,她早已习以为常,关了房间的门继续学习。
她知道,她现在只有这条路走了,她要活着看他们所有人的下场。
高考最后一科的结束铃打响时,她知道自己要结束这漫长的酷刑了,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她不知道她是该笑还是该哭。
高考结束没多久,外婆因长期服药不规律,生活饮食的原因导致脑溢血,在病床上躺了三天就过世了,连挣扎都没有一下。
她想,自己死的时候会挣扎吗?
她不想挣扎。
填志愿前,她回老家参加了外婆的葬礼,外公一个人坐在放置外婆棺材的灵堂里。外面几人围坐一团,抽烟的抽烟,讲话的讲话。这里来的亲戚,那里来的亲戚,都是活着的时候见不到,死了可能都不认识的人。
她看着一波波的人跪在棺材前磕头丶烧纸,觉着就是一场荒诞的戏码,人人配合默契,仿若真是至亲骨肉。
她听外公讲他对外婆的一见倾心,讲他如何向外婆求亲,讲如何走过这风风雨雨的几十年。他拉着她的手,“唯唯,已经这样了。别犟了。”
“好好哄着你爸爸妈妈,把书读下去。读到硕士丶博士,想飞到哪里就飞到里,不想回来就不要回来了。”
“外公高兴呢,高兴我们唯唯以后床好看的衣裳,住大房子。我这老头子也活不了几年了,这里让你伤心,你就去让你开心的地方。”
外公咽了咽口水,顿了顿,在握着她胳膊的手又加重了力道,“唯唯,你现在还太小了,还要靠他们,要听话。”
“一定要听话,听话才能走的更远。啊,听话,要记住外公说的,啊。”
她记住了,牢牢记在心里。
母亲更换了她的高考志愿,她没说话,她要听话。
母亲说哥哥身体不好,你学医以后还能帮助你哥哥,她没反驳,她要听话。
她听了他们的话,学了医,在那个她并不喜欢的专业里,挣扎了八年。她学的很好,样样都好,可她从未开心过。
这样的不开心是才出现的吗?
不是。
当她从医院取出结果报告时,站在医院的大厅里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弯了腰,蹲在地上,双手环抱住自己,肩膀一耸一耸地开始哭。她觉着二十五年来从未像此刻这样开心,这样自由,困在笼子的鸟终于获得飞上天的机会,这就是她当时的感受,再也不用念念体会被割去翅膀的滋味了。
所以她拒绝了医生所提供的所有建议,拒绝吃药,拒绝住院。她的研究生还没有毕业,还没有像天上的白鸽飞出桎梏。她还有太多的事要做,她怎么能倒。
她如往常例行公事般回到那个在她看来异常冰冷,却又不得不虚与委蛇的家,这是她与他们之间的约定,她需要他们的钱,他们需要一条听话的狗。
怎么看都算是公平交易。
每当回家的日子,身体都不自然的出卖了她。泛着苦笑的站在家门口抚着胸口反复调整呼吸,少顷,待脸上出现不露破绽的笑容后就可以敲门了。
对,她没有钥匙,因为父亲说她不配。
老房子有老房子自身的韵味,庭院里的树,墙角处摞起的花坛,栽种在树根处的小黄花,还有掺着锈迹的铁门和松动的门把手。
冬日里可以感受到寒风的墙,在夏日里也能窥听到不加以掩饰的声音。
“老夏说给我弄五十万,让我把女儿嫁给他。”门里粗旷的声音突然响起,她蹙了蹙眉,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倾。
“老夏都多大年纪了。”
“能多大,不就比我小个十来岁。”
“那也三十好几了,她……那个犟驴子,能听你的吗?”
“碰”杯子碰撞桌子的声音带着那个男人的不满,“她敢不听,我是她老子。再说了,老夏都给我拿来三十万了,她不答应也得答应。”
她感觉喉咙处似乎有什么异物堵住了,吞了吞口水,想咽下这种生理不适。反复尝试几次都没有消除,她用手掐住自己纤细的脖颈,大口地喘气。
“不说了,不说了。你别在她面前露馅儿了,先稳住她。”
“知道了,你放心。”
“我上班去了。”
当声音在门口处传来时,宋实唯晃了晃身子,借着墙壁稳住情绪,迅速跑上楼梯,将自己藏了起来。
她坐在台阶上,连上面的灰渍都不掸一下。不知过了多久,楼梯间传来轻轻地笑声,直到那人扶着栏杆一点点起身后,笑声才终止。
她好冷,裹紧全身都还是能感受到寒意侵入。
那天她没有进家门,母亲打来的电话也没有接。回到学校后,喝了很多热水,手透着湿润的寒意,停不下来的轻颤。第二天她递交了自己的退学申请,把自己用过的物品丢的丢,送人的送人,将自己身上的所有积蓄取出来,留了一封信给元伟。
希望他能帮自己多资助几个女孩子,让她们有书可读,有未来可期。
不要走她走的路。
要让她们心怀希望的活下来,活的好。
处理好一切后,她回到了那栋充斥着羞辱丶不堪,一切罪恶源头的房子。她站在顶楼的台檐上感受到了晚间的风,以及院里的花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除了她。
顶楼的视角总是这样好,这不是她第一次走上这里,但这是她第一次走下去。她看着那个穿着灰色衬衫的男人,张开双手,走了下去。
男人震惊的神情似乎愉悦到她了,扯了扯嘴角,说了两个字后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