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桑花(我和我的小内侍)

佛桑花(我和我的小内侍)

照与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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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与陪

砖红色的墙面在雪天里异常醒目。

遐观穿过一条长廊,目光直视,沉默的将庵堂中的环境融进眼睛里,想要更多了解宋实唯曾居住过的地方。

庵堂是破败的,能看出少有人来,但依旧庄严肃穆。

七绕八拐的停在一间禅房前,遐观站在阶下擡眼打量这间禅房。黝黑的房梁冷意凄然,如一尊巨大的黑石屹立在山谷中。

沉默半晌,遐观擡步上前敲响房门。

房中无人应答。

遐观知道她就在房内,他嗅见一股他熟悉的味道,是属于她的。

几日以来的不安,在此刻也消散的一干二净。

见还是无人应答,遐观心知她是不会开门的。

如松的人立在房檐下,望着眼前的远景,白雪覆盖满山,大殿方向飘出的白烟仿佛为这孤寂的冷雪添了三分暖意。

遐观心中叹了声气,擡手轻声推开紧闭的禅门。

抱膝蹲在墙角的宋实唯望着木佛出神,当房门敲响时,她的眸中短暂的划过一丝疑惑,不过很快藏了下去。

她抱着微微发麻的双腿往漆黑的角落挪了一寸,尽量保证自己能目及至立在高处的木佛。

她还没有清完心中的罪,怎么能避开佛祖。

门外的一切声音响起又消失。

正当她陷入回忆中时,一道白光直照进她的眼里。她想要擡手挡住这道刺眼的光线,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来人着了一身青色长衫,披一件灰色大氅,背着光缓步向她走来。

她遮住白光,想要一探对方的脸孔,却瞧不真切。

微微张口,似在呓语似在念经。

她看见来人蹲在她的眼前,平静地看着她。

宋实唯缓慢地擡头对上他的视线,待看清来人后。下意识后退,可散发湿冷的墙壁无声提醒她。此处再无它路。她抵在冰凉的墙壁上,冷意唤醒她消散的意识,逐渐回过神来。

哑着嗓子唤了声,“遐观”

来人听见她粗沙的声音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带着笑意答,“是我!”

宋实唯摇头,有些艰难地说,“你不该来!”

我现在真的很不好,你不该看见这样的我。

遐观见她低垂的头,似乎有些颓然,心疼却含笑地看着他,伸手想要揉揉她的头,告诉她,“没事的,我来带你回家。”

可在距离她一寸的地方,蓦地停下手,他想起她在雪地里惊恐的眼神。尽管她掩饰的很好,可仍然逃不掉他的眼睛。

她在害怕什么?

这般想着,将手递在她的眼前,轻声道,“我扶你起来。”

宋实唯自然感受他的动作,她想要却又不敢,也未阻止他的动作。

当那双好看的手放在她眼前时,她有一刻的茫然。

好半晌,才擡头看他。

禅房外白雪一片,遮住炭灰色的石瓦。她瞧见台阶下染了一层霜雪的水桶,不知道桶里的水是不是已经结成冰了。

雪是冷的,墙是冰的,地是凉的,他的眼睛是暖的。

堵在喉间的“不用”,不知消遁何处。

遐观耐心地等待宋实唯的回应,或许还是会像前两天那样被拒绝,但那又如何。

她拒绝,他等着就是了。

就在掌中的热意消散时,一只带着凉意的手小心地搭在他的掌中。

他意外地对上她的视线,一把握紧她的手,蹙眉道,“怎么这样凉?”

“坐久了。”宋实唯缓声答道,顿了顿,有些歉意,“我腿有些麻。”

下一刻,在她恍神的时刻,她跌入一个温暖的怀中。

不过很快,那人又将她放在榻上,用锦被将她包住,还在她手中塞了一个汤婆子。顷刻,暖意由掌中逐渐传进全身,倒是引得她打了个冷颤。

“还是冷吗?”遐观见她发抖,关切地询问,“我把炉子烧起来,你等等,很快的。”说罢,遐观疾步跨出房门。

房内又恢复成她一个人时的宁静,外间呼啸而过的风撕拉刺耳。宋实唯坐在榻上,看着手中的汤婆子沉默不语。

她认出这是悟尽师太常用的。

复而,擡头望向门外端着火盆踱步而来的清俊男子。不由心中长叹,他真是太周到了。这几日在禅房内清坐,她回忆起这些时日以来的事情。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救了他,她错了!

是他救了自己。

“饿不饿?”遐观放下火盆,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不放,微微扬眉,“我脸上是有花吗?”

闻言,宋实唯轻笑出声,“我有福。”

我有福遇见了你。

“我找师太借用了厨房,给你下了一碗面。你想吃吗?”遐观问的有些忐忑,从悟尽师太口中他得知自宋实唯来庵堂以后,便吩咐人不要给她送吃食。

这也就是说这几日宋实唯滴水未进。

宋实唯看着遐观手中熟悉的摆盘,轻声说了句,“吃两口吧。”

遐观见她神色倦怠,犹疑道,“我喂你吧!”

“好。”

遐观挑起一小簇细面,吹了两口,白雾散尽,方才小心地递在宋实唯的嘴边。

宋实唯认真地端详他的眉眼,在手掌内轻轻描他的眉。

小口含住,入口即化。

宋实唯便明白他担心自己许久不进食,猝然进些不软糯的食物对身体不好,

“你有心了!”宋实唯点点头,咽下口中的面条。

吃了两口,宋实唯探出手,无力地叹口气,“我吃不下了!”说着,抓过遐观的手,侧身一歪,倒在床榻上,闭着眼,喃喃道,“陪我睡会儿吧。”

“什么?”遐观瞳孔一缩,错愕地看着榻上的女子。

宋实唯这才想起这是佛门之地,缓缓道,“说错话了。莫怪莫怪。”

声音愈发小了起来,细如蚊。

遐观凑前想要一探究竟,只见她唇瓣微红,像秋日里的桃子,水嫩诱人。

喉中涌动的声音在禅房内突兀地响起,不知怎的,他探头在她额上轻点。

“宋实唯,有我在呢!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遐观坐直身,温柔地替她拂开搭在嘴角处的发丝,在心中说道。

京畿走进白雪中,炭灰色的石瓦堆积的厚雪在孩童的惊呼下,吓得往下落,一头砸进屋檐下的人。

进入冬天后,城中更加热闹起来,许是要过年的缘故。

而此刻的竹园,陷入一片寂静中。

扑哧作响的木柴是房内唯一的声音,穿着厚袄的杜小二兴冲冲地推开门,“宋实唯回来了?”

随后而来的扈大娘瞧了眼正屋空燃的炉子,稳住杜小二就要往前冲的动作,“毛躁什么?你可别忘了,你是个男子。”

“啊”杜小二懊恼地挠挠头,尴尬地瞧着扈大娘,“师娘,我······”

“行了!先去烤火吧!我进去看看!”

“成!”。

杜小二还不忘身后的陈师傅,两人齐齐围着炉子坐下。

扈大娘绕过竹叶屏风,见遐观神情专注地瞧着床榻上沉睡的人,“我来守会儿。”

遐观侧首,摇摇头,“我还挺不住。你们总来,别耽误了你们的生意。”

“生意的事都好说,就是······”扈大娘说到一半,看着床榻上的人,似乎感受到什么痛苦般,眉头紧蹙,“昨儿晌午后,就没再醒来过?”

遐观摇摇头。

宋实唯拉着他的手在禅房内小睡了会儿,尖叫地从梦中醒来。无措地瞧着对面墙上的木佛,一阵低喃。

他听见她说“我错了”。

这一说便是半个时辰,任他在旁怎样劝慰都没用。

他没法,试探地问她,“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他忘不了那双昔日带着光的眸子茫然失措,询问他,“回家?”

“回家!”

好半晌,她盯着他不说话。

“遐观?”

他拉开自己袖子,露出手腕处的新肉。

她颤着手,在他的新肉上细细抚拭,半晌才开口,“你是遐观!”

“我是遐观!”

她抓着他的手腕,掐的他生疼,“遐观,你带我回家!”

她睁着眼,那一刻,似乎有些光。

“好”

回到竹园后,她说有些困,径直走进房内,和衣而眠,直至此刻。

屋内,两人陷入沉默中,谁也不再开口。

片刻,传来扈大娘的轻叹,似在低喃,“我是看明白了,这孩子的心是空的啊。这人的心若是空的,那就是没有盼头啊。怪不得如此这般。”说着,眸光黯淡地摇摇头。

宋实唯的心是空的?

遐观沉默不语。

他知道宋实唯的心是空的,从在桥对岸瞧见她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

他伤的是身,她伤的是心。

他曾无数次厌恶自身,他明白自厌是什么样的。尽管宋实唯掩饰的很好,她与扈大娘等人如家人般相处,她有数家産业却不让他们彼此之间相识。

她对人有着极大的不信任,却也对人保持着她能力内的善意。

她像一个站在山顶的人,俯瞰世人百态,时而有了乐趣会亲自去体验一番,却清晰的知道自己并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她对身边的人都很好,尽力帮助他们,不求一丝回报。或者说她压根儿不在意世人如何待她。好的她就笑笑,不好的也还是笑笑。

哪怕是对他,她也是用不伤害他的方式,小心地帮助他。

初来竹园,她想尽办法给自己找事情做,是担心自己不自在。她说自己太无聊了,让自己将书房的书全看一遍,没事和她聊聊书里的故事。她担心自己住的不够安心,让自己给她打秋千,何尝不是在教自己一门立身的手艺。

就连做饭,她也谎称自己不会。

她嘱托扈大娘将自己留在店中做活,他怎么可能全然不知。

她让他看书以明理,学手艺以让自己能站在太阳底下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她却自修静室以自惩。

将过往丝丝分明,遐观顿时也红了眼眶,一言不发地盯着沉睡不醒的人。

房内寂然,良久,扈大娘轻叹上前,抚拍遐观,“来喝点热汤吧。”话罢,转身离开。

大雪连下,倾盖房屋,终要渐停。

屋内炉火厚热,屋外金光飘闪。

“天晴了!?宋实唯是不是要醒了?”杜小二喃喃自语,想起什么,猝然起身绕过屏风。

扈大娘与陈师傅双双对视,丢下手中活计,跟上杜小二的步伐。

“没醒啊?”杜小二挠头,有些失望。

靠在榻边的人惊醒,眼含疲色,擡手按了按眉心。

随后跟来的两人刚绕过屏风,便也止步了。

是了!哪会这么快!急糊涂了都!

衆人脸色沉重,欲退屋外。

“稀客啊!”一道无力的女声兀地响起。

齐齐转身,宋实唯撑着身子,面色苍白。

“宋实唯,你······你没事吧?”杜小二红着眼上前。

宋实唯轻笑,复躺回榻,“能有什么事?”

“妹子······”

扈大娘欲言又止。

宋实唯阖眼,声音暗哑安抚道,“你们不必忧心,过两日我下山看你们。”

陈师傅拉住欲上前的扈大娘,眼神示意有遐观。

扈大娘很识趣,“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朝遐观示意。

宋实唯轻声回应,“你们路上仔细些!”

不过一会儿,竹门合击声,清脆悦耳。

宋实唯单手撑榻,支起身子,唤道,“阿观啊。”正想继续说点什么,手中无力,跌回榻上。

遐观见状,惊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想要接住她,以免她伤了骨头。

被褥垫的厚实,待宋实唯从发黑的思绪中回神,就见遐观跪在榻旁,眉头紧蹙。

“你这是作甚?”

遐观举着手,“你想做什么,你告诉我,我来伺候你!”

“起来。”宋实唯轻咳。

宋实唯见他不起,借力坐起,俯身托住他的胳膊,“你起来。”

“实唯。”

“起来吧,我没有力气了。”宋实唯惨笑道。

“我起!你莫动!”遐观反握住她的胳膊,站起来。

他膝上的灰尘有些刺眼,宋实唯右手撑榻缓慢蹲下。

遐观见她的动作,忙弯腰要扶起她。

“站好。”

“实唯。”遐观后退一步,想要避开她的手。

“站好,遐观。”

宋实唯擡头对上遐观的慌乱,复述道。

“疼吗?”

宋实唯摩挲着衣料上被地面擦出的痕迹。

“你不说,我也是知道疼的。”

“阿观,你不要跪我。”

“不会再有人让你跪了,阿观。”

“以后要好好站着,知道吗?”

“我们阿观,做饭的手艺好,会养花,会钓鱼,还会打秋千,我们阿观什么都好。”

“你这么好,可不是为了去伺候谁的。”

“我也不行。”

灰尘易退,伤痕却要时间。宋实唯蹲在地上,借此机会,絮絮道。

青丝垂落,遐观低头看着她小心地丶轻柔地挥开他并不在意的灰尘。

称为掌中宝也不过吧,遐观想。

他能做什么?他能给的太少了!

“实唯,我愿意的。”遐观蹲下,扶她站起。

“我不愿意。”宋实唯摇头,气如游丝, “我师傅死了。”

“你······”

宋实唯苦笑,“他是我遇见的第一个人。”

“十年相待,仿若亲子。”

“我有愧。”宋实唯侧过脸,泪水顺下。

宋实唯边说边笑,“人心是荒芜的,我没有心。”

“师父劝我放下心执,向前看。我听了,也在做,他死了。他算得我命中遇你,故作手脚,让我提前离开青乐山。死后三年,才托人带信给我。”

宋实唯轻呵,“可笑!”

说到这里,宋实唯双眼赤红,青筋骤起,“我疼!遐观。”

宋实唯头顶着他的胸口,右手攥紧衣襟,一点点弯下身,字字如泣,“遐观,我疼。”

遐观面色凝重,搂她入怀,缓声安抚,“还有我在,实唯。”

“为什么啊?为什么我想要留住的都会离开啊!”宋实唯坐直,双眼充泪,嘲弄道,“我宋实唯什么都留不住。”

宋实唯笑着落泪,双手摊开作空状,“凡是亲近我的,我想要留的,就从来没有······从来没有留下过。”

“我什么都留不住!”宋实唯抹一把眼泪,继续笑,“你看我,就活该孤寂一辈子,从前是的,现在也是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遐观捂上她的眼睛,“想哭就哭吧,没人笑话你。”

宋实唯注视他良久,歪头一倒,像个散尽筋骨的人赖软在遐观的怀中。

许是太难过了,竟又昏睡过去。

替她盖好被,遐观坐在榻檐,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人。

略显粗糙的指腹初抚上光洁柔滑的肌肤,彷佛被烫了一下,忙不叠地抽回手,垂下的手指不受控制的轻颤。

不过转瞬,遐观探身上前,在她的眼角下轻点。

许是唇瓣的轻柔,也许是她残留的泪水,他品尝到了她眼泪的味道。

在起身的同时,遐观替她拭去搭在脸颊处的发丝,直到她眉心不再紧蹙,才堪堪起身跨出房门。

房门轻碰,发出低沉的闷哼。

床榻上的人,拉起搭在身上的被子,想要遮住嘴角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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