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准备分头行动时,另一支骑兵将整个绿源村团团围住。
三千人,皆是精兵强将。
李乾为了找到谢绾她们,早已联系上了附近的驻军,如今人虽已找到,驻军却未退去。
尊禀李承赫的命令,将绿源村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后,无论是私底下做了坏事心中不安的绿源村村民,还是准备进山的里正等人,皆僵愣在原地。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里正强压住心里的惊骇,上前问道:“老夫是这附近村落推举出来的里正,今日奉县丞大人来此地寻人,敢问是哪个将军麾下的部队,过路于此?”
为首的两匹高头大马上,坐了越千和血三,二人皆是身高八尺,虬须宽额的大汉,眼神一扫,便有英雄独压万人的铁血气质。
“爷爷是谁手底下的,你还没资格过问。”
“带着你的人走吧。”
血三摩拳擦掌,看着那些村民的眼神,带着难掩的杀意。
“今日之事,不是你们这小小县丞能插手的。”
里正面色犹豫,“可……”
可人还没找到啊,他还等着回去升官发财呢!
血三正在执行军令,哪有时间跟他掰扯?
手中长缨枪刺出,带着巨力,狠狠刺入地面,刺了三尺之深——
“再说一遍,带着你的人赶紧滚。”
“滚出二十里,不许出现在老子的视线中!”
里正面色巨变,往后踉跄两步,看着那在空中发颤的长缨,一句废话都不敢多说,冲身后的官差挥了挥手,一行人顿时消失在绿源村,半刻也不敢多待。
只是躲避退让之时,不经意地看到了后面一排,骑在马上一身清贵的男女,龙首凤姿,俊美无双。
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眼珠子蓦地瞪圆,手持长鞭,狠狠抽,向身下的马匹。
死马,还不跑快点!
这对夫妻想必就是要他找的人了吧?!看这模样便是非富即贵,怎么可能是江洋大盗!
他之所以能在里正这位置上一干几十年,没出过什么大事,平平稳稳,皆因他老实听话识趣溜得快!
“大人!咱们的马少了两匹,人也少了两个兄弟。”
副手过来汇报,面色焦灼。
里正见他糊里糊涂地还纠结这等事,气得赏了他一个耳光。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操心这个?!你有马吗?”
副手捂着脸愣住“有,有……”
里正恨铁不成钢地骂到:“那你还磨叽什么!还不快跑!”
接着,一骑绝尘,纵马消失在山野之中。
副手看着他的背影,目瞪口呆。
……
另一边。
血三和越千让开,谢绾和李承赫骑坐在马儿身上,走到人群正前来。
三爷眼毒,一眼便认出了换了一身行头的二人,正是他们村子里前些日子救下来的夫妻。
阴沉多虑的三角眼转了转,变成慈爱和体贴。
他拄着拐杖,走到谢绾和李承赫面前,仰头看着他们,叹道,“二牛家里着了火,院子都烧光了,二牛也不知所踪。”
“本以为你们也跟着无辜受难,老夫心里头又羞又愧,不曾想,你们竟有别的际遇,没有出事。”
“看到你们平安,老夫便也放心了……”
“唉,想到你们进村那日,一个弱女子背着一个病人,步履蹒跚,病人差点没命,好在赵大夫妙手回春,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也算是做了一桩善事。”
“看你们的举止言谈,便知你们是富贵人家出来,没想到竟和驻军相识。”
“今日过来,是道谢来了吗?”
三爷摆摆手,拄着那雕刻着狮头的拐杖,无奈道。
“赵大夫去山里寻找药草了,要十天半个月才回来,只怕你们只能来老朽家中喝个茶了。”
真是好话坏话,全让他说了。
谢绾坐在马上,手扯着缰绳,淡笑不语。
李承赫眸光深晦,“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赵大夫救命之恩,我自要报答。”
“村子里这半个月的收留之恩,李某自然也当尝报。”
“三爷,李某寻了一处好地方,管吃管住一日三餐茶水伺候,全村老少皆可以一同前去,若您不嫌弃,带着村民收拾收拾,一块上路吧。”
三爷猛地捏住手中的拐杖,眼底尽是凶戾。
“敢问,在哪?”
一旁的李乾脆声道:“老爷子,还能是哪?自然是县衙的地牢之中啊!”
三爷面目狰狞,看谢绾跟李承赫的眼神,跟看狼心狗肺的畜牲之辈一样。
“这就是你们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早知你们会反咬一口,你们就是死在村子外头,老朽都不会看一眼!”
“别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谢绾眸光清冷,语气平淡,“你救我们,又安的什么好心思了?茶水里的春药算什么,真以为我喝不出来?”
此话一出,李乾先变了脸色,失声道,“婠嬷嬷,我要有妹妹了?”
谢绾脸色一黑,回首给他一个爆栗,而后狠狠瞪了李承赫一眼。
李承赫清了清嗓,虽然心里对李乾的提议表示赞同,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给儿子使了一个少说两句回去再说的眼神后,劝解道。
“童言无忌,你别想太多。”
谢绾冷哼一声,又看向那面色来回变换的三爷。
“若真是正经村子,又岂会囚禁着我们夫妻二人……”
“我们二人。”
她改了改自己话中的缺漏。
之前为了方便行事,这才谎称和李承赫是夫妻,二人言语之间,也多亲昵伪装。
如今既已逃出生天,再谈夫妻,就太荒唐了。
如今的谢绾,跟李承赫既无夫妻之情,也无夫妻之实。
一旁的李承赫听她话音转动,便知道自己再也当不了假丈夫了,眼底的憾色一闪而过,看向这被火烧之后,满目狼藉的村庄。
若不是这村子里的人,个个怀揣狼子野心,他倒宁愿多病些时日,在这里住的久一些。
鸡犬相闻,朝夕相伴,人前夫妻,人后夜里睡在一张床上。
虽然泾渭分明,虽然被子都得给她。
但他甘之如饴。
……
李乾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这村子可能涉及拐卖幼童拍花子的买卖,早已满心愤怒,摩拳擦掌,准备让这群人贩子吃不了兜着走。
眼下见这所谓的头目扯些有的没的,还在拖延时间,也不惯着他,小手一挥便下了命令。
“来人,全绑了拉在马后,押送到牢狱之中!”
此话一出,村民们再也坐不住了。
竟有个长的孔武有力的高个子壮汉,抽出一直藏在怀里的砍刀,趁人不备冲到李乾面前,朝他身下的马腿狠狠砍去——
骂道,“兔崽子!哪里有你放屁说话的份儿!”
“真以为骑个马老子就不敢碰你了?”
“给我去死吧!”
马儿右前腿被狠狠削下一大截,嘶鸣一声,前蹄抬起,疯狂地甩动起背上的李乾,誓要将他从后背甩飞出去。
李乾死死抱着马脖子,不敢擅动,寻找着从马背上跃下的最好时机。
心中悔意迭生。
就不该那么多废话的,平时装惯了,废话太多,这才给敌人可乘之机,绝不会再有下次!
“乾儿!”
谢绾面色骤变,立刻纵马要冲过去救他,可手中的缰绳却被李承赫死死攥住。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承赫,气到声音都在发抖,“你疯了?你松开啊!”
李承赫却面沉如水地道,“你去了也没用,你还能将他从马上抱下来不成?”
“越千和血三自会救他。”
谢绾却猛地回身,狠狠甩了他一耳光,“李承赫!他是不是你儿子,你当爹的难不成要等着别人救他?”
哪怕不过去救人,也不该是这样……这样理智而无情地反应啊!
李承赫被她当众扇了一巴掌,也不恼怒,手仍攥着她的缰绳,温和地开口。
“绾儿,我担心疯马伤到你。”
谢绾听他嘴里吐出这话,只觉荒诞又离奇。
天底下哪个做父母的,不是舍命要去护住自己的孩子?别说是伤到她,就是要了她的命,她都要死在乾儿的前头!
李承赫身为乾儿的父亲,养了乾儿这么多年,父子之情生养之亲,他如何做到无动于衷的?!
在船上她就发现了。
李承赫面对乾儿时,有训诫有教导有关爱,但言谈语止间,却仿佛少了一点东西。
那东西过于虚幻,让她捉摸不定,她也不敢下结论。
可如今遇上这种生死攸关之事,她才算看明白!她的猜测是对的,李承赫对乾儿有期待有责任有宠让……却独独没有父亲对儿子的爱!
甚至于,那点儿伪装的爱,在她出现之后,连伪装都不在伪装,把期待都用在她的身上,把乾儿当成一个彻底的继承人、工具人!
“滚开!”
这些天朝夕相处生出来的淡淡的默契,在这一刻,分崩瓦解。
谢绾自认自己服了生死蛊,已是断情绝爱心冷如铁。
却没想到跟天生冷漠的李承赫比起来,她这后天的生死蛊,还是落了下乘!
既然李承赫扯住了她的缰绳,她索性不再骑马,在李承赫惊怖的眼神中,从马儿一跃而下,只身冲到那匹载着李乾的疯马面前,一边安抚李乾,一边寻找机会想要攀上马背。
“乾儿,不要怕,我在。”
“你抱紧马脖子,千万不要撒手。”
“只要你的双手不离开马脖子,你就不会有事。”
随着马儿上下颠倒跳跃,浑浑噩噩快要撑不住的李乾,听到谢绾的声音后,眼底闪过一抹清明之色。
是啊。
娘还在。
他刚找到娘,还没来及和娘一起生活,还没有带她看自己的东宫,还没有让她当上太后……
他要撑住,熬死父皇,这样娘亲就只属于自己了。
另一边,越千和血三也反应过来,狂奔而来,一人杀马一人杀人,手起刀落间,不仅那突然袭马的大汉被砍死在当场,就连那发疯的战马,也被刺中命处,一命呜呼。
待那马儿跌扑在地时,血三猛地飞跃到马背上,将惊魂未定地李乾抱在怀中,担忧地开口。
“太子,你没事吧?”
生死之际,一个少年艰难地控制着几倍于自己的高头大马,浑身的肌肉和力度都绷到了极限,如今终于得救,但已耗尽了全部力气。
牙关都在打颤,却仍然能腾出精力狠狠瞪了血三一眼,“谁要你抱了!”
血三一噎。
下一刻,怀里的少年挣脱开他,投入一旁谢绾的怀抱。
谢绾的身上,有好闻的青木香。
他从前从来没有闻过,但他想,天底下所有娘亲,都是同样的味道吧。
这是,娘第一次抱他呢……
李乾缩在谢绾的怀里,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发抖的身体已缓和下来,他抓着她的袖子,手指拨弄着她垂下来的发,隔着衣衫的缝隙,看着对面坐在马上父皇阴沉又难看的脸色……
不知怎的,心底竟然生出一抹畅快来。
他想到五岁那年,番邦进贡了一只白虎,锁在笼子里,他贪玩,打开了白虎的笼子,那饿虎扑过来的时候,他快吓疯了,急忙命血三过来救他。
可血三和他的侍卫,皆被父皇拦在门外。
父皇那冰冷的眼神,还有那冷肃的比三尺冰雪还要寒凉的语气,他直到今日都忘不了。
父皇说,身为储君,既做太子,就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太子,绝不应该是一个自己闯了祸之后,让别人过来相助给他收拾烂摊子的人。
相反,将来做了皇帝之后,每日的任务,就是给天下给百官擦屁股收拾烂摊子。
如果连自己造成的祸事都处理不了,如何处理天下事?
他的亲生父亲,他濡沫多年信任至极的父皇,就站在那雕花门外,淡漠地看着幼小的他,和白虎共处一室。
狭窄的空间内,他根本无处躲藏,用柜子、用花瓶、用椅子、用屏风,挡住了白虎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到最后,筋疲力尽之时,那白虎终于过来要撕咬他脖子之时,他才拔出那一直戴在腰上的佩刀,主动出击,捅向白虎的心窝。
谁能想到,一个五岁的幼童,能杀一只虎?
即便之后养了一个月的伤,之后再也不去太和殿,再也不愿回忆那日的情景,但杀虎之名,让他的太子之位,固若金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