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淡化吗?
谢绾自嘲一笑。
这对她来说,似乎不算什么坏事。
重情之人总被情伤,无情之人却能得自在。
淡化就淡化吧,反正到那时,痛的也不是她。
“无碍。”
谢绾看着黄道长,眸光温和,“侥幸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何必贪求更多?”
“只是,我的孩子在京城,无论如何,我总要去陪他一程。”
说完,谢绾便挣扎着想从地上起来,却被黄道长按住。
黄道长苦笑道:“姑奶奶啊,你觉得你这身体动的了吗?”
“先好好歇着吧,老道去山下花钱给你雇两个婶子,等养好身体,再做另一步打算吧!”
……
三月光阴,一闪而逝。
谢绾从温泉中醒过来时,正是盛暑,可等她身体养好之后,已是深秋。
阶前落叶纷纷扬扬,谢绾坐在窗边,看着黄铜镜中自己熟悉又陌生的五官,一时有些失神。
六年昏迷不醒、对她的身体伤害极大。
她原本看着十六岁的容颜、如今,平白老了十几岁,像是三十左右的妇人。
六年来,全靠药材、施针续着命,原本活跃在她体内的内力和内劲,此刻消失殆尽。
别说骑马射猎了。
如今就是简单的上个山、下个山,她都要气喘吁吁的。
唯一向好的地方,则是她的头发。
黄铜镜中,三千乌发垂落。
原本斑白的发丝,不知因为药材的浸泡、还是旁的原因,竟然转成了白发。
如今的她,没有那与年龄不符的白发,也没有了有十六岁的容颜。
从前一切,恍若一场荒唐的梦一般。
“谢小娘子——”
赵婶捧了新熬好的鸡汤进来,满面关切。
“快把鸡汤趁热喝了吧。”
她将那暖意融融的炖盅塞到谢绾手中,摸着她的手,顺势坐在谢绾面前的凳子上。
亲昵又不舍地道。
“听黄道长说,你明日便要离开崆峒山了?可是要下山去寻你的夫君和孩子?”
谢绾捧着炖盅的手指微颤。
六年过去,山下的村民早已忘了曾经借住在山上的谢绾和云从雪。
为了不惹人耳目,黄道长为谢绾捏造了一个身份。
说她是三年前、扬州城那场乱战中,走失的妇人。
三年前,斐香衾所在的齐国、潜伏进到了扬州城、在扬州城烧杀劫掠一番后,将黑锅甩在周朝身上。
扬州城驻兵直接对周朝发起进攻、周朝也毫不解释,立刻回击。
齐国如同隐藏在暗处,苍蝇一般,每当两兵相接时,就跑出来蹦跶一圈,搞得扬州城战局愈发焦灼、愈演愈烈。
三国军队齐聚扬州,爆发了一场为期三月的战争。
烟花风流之地,却遭遇千年未见的战局,习惯了安平的百姓,如何在战火中存活?
无数家庭被拆毁、祖籍被覆灭、百姓匆匆逃离扬州城,有的向北、继续在安朝扎根,有的向南躲进十万大山中成了周国子民,极少部分在漠北有亲朋,去了西北地带,安家落户……
到后来,远在京城的李承赫亲自率兵赴扬州。
城楼之上、三国会谈,短暂地达成合意,这场动乱终于暂停。
黄道长给谢绾的身份、便是在扬州之乱中,丈夫和孩子都走丢的孤身妇人。
她一路流浪,至崆峒山筋疲力竭、命悬一线,被黄道长捡回观中。
之后捐了身上全部的家资,换了一条命以苟活。
如今身体痊愈,准备下山寻子、寻夫了。
……
相处三月,赵婶对谢绾的感官不错,知道她是个温和守礼的妇人,如今离别在即,言谈之间带着亲昵和担忧。
“谢娘子啊……”
她叹道,“当年那场动乱,婶子我也有耳闻,如今正逢乱世,咱们周国的天子和长公主虽然仁厚,但麾下难免有那些流窜的恶贼。”
“你一个妇人、这般潦草地下山,身子又是这样,怎能让人不担忧?”
难得的关怀,若是以前的谢绾听到,心里会暖暖的。
可正如黄道长所言,自醒来后,她的感情变得越来越淡薄,这样的关心的话,竟然让她心里生不起半丝波澜。
迎着赵婶担忧的眸光,谢绾极不自然地垂下头,看着自己袖上粗糙的阵脚,轻声开口。
“我和夫君约好了,在荆州相聚,因病耽搁了三年,错过了许多孩子的成长时间,总不能落下一辈子的遗憾。”
“此去荆州也不算远,只有五百公里,跟着镖车,七日便能到达。”
“安全问题,想来不用担忧。”
赵婶见她去意已决,也不好再多劝。
可想到自古以来那些男人的面目,她还是忍不住提醒谢绾,怕她着迷太深。
“三年过去了,婶子说句不好听的话,男人都是薄情郎,哪怕你家那位活下来了,估摸身旁也有了其他伺候的人,你若真寻到了,碰上那么些腌臜事,万万不可太过较真。”
“咱们女人这一生,虽说绑在男人和孩子身上,但自个还是得想开些,才能过得更畅快……知道吗?”
谢绾点头,应下这份好意。
心底,却忍不住自嘲一叹。
夫君?孩子?
一个月前,李承赫大开恩选,准备充盈后宫。
崆峒山下菱花镇镇长的女儿,被采选官看中,赏了五百两银子给带进京城去了。
那镇长的女儿她见过,上个月上香时也曾惊鸿一瞥,生的轻灵毓秀,只有南方才能养出的美人。
李承赫手伸的挺长,采选秀女都采到周国的地界了。
呵。
世家贵女多如牛毛、民间绝色也数不胜数,她谢绾……在李承赫哪里算得了什么呢?
只怕早把她忘得干干净净了吧。
唯有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才是她在世上唯一在乎的人。
只是不知,那孩子被李承赫养成了什么模样。
坊间传闻,李承赫对于太子极尽宠爱,自襁褓起,便养在身边,衣不解带地照顾、读书功课皆由他亲自教授,用尽心血。
五岁开蒙后,李承赫为了培养他的政治敏锐,开始带他出入朝堂。
一介稚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却与一群重臣同站在金銮殿上,即便他有储君的身份,也备受置疑。
可谁曾想,这位年少储君天赋异禀,到了金銮殿上,不仅不哭不闹、极为安静。。
甚至听到有些不好的言论、政务时,还能突然开口、灵光乍现,引得众臣咂舌不已,渐渐改变了对他的看法,认为他是天将国君,可以延绵国祚。
天才之名,传遍三国。
谢绾对此没有欣慰、只有担忧。
盛名之下,总多磨难。
她只愿意她的孩子一辈子平安健康、并不想他牵扯进这波澜诡异的朝政之中。
她甚至不愿意他进京入宫。
在江南,做个富贵闲人、一辈子安逸稳定,不好吗?
可惜,世事难料,临近生子时,李承赫沦落至崆峒山,不仅害得她昏迷了六年,还将孩子抱回京城。
她的骨肉,只怕认不出自己这个亲娘了吧。
谢绾惨然一笑,笑中的牵强之色被赵婶看到后,赵婶有些局促道:“不过也不必太悲观。”
“你们到底还是有孩子,母凭子贵,将来总不会过的太差。”
“说点儿开心的吧?你有所不知,周国的长公主,一个月后将迎娶她的驸马。”
“据说她与驸马二人,是先帝定下的婚事,锒铛周转这么多年,人都快熬老了,终于有精力完婚了。”
“这是咱们周国开国来第一件大喜事,想必一个月后的荆州城,一定极为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