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夷岛,一群商人正在码头等着装货。
一名管事朝码头工人喊道:“都小心点,这些米比金子还贵。”
“撒一点,你们半个月就白干了。”
工人们都低着头,扛着麻袋小心翼翼的往船上走。
管事的话虽然难听,可说的是大实话。
这一口袋米,能顶他们数月的工钱。
啥?你说工钱太低,剥削工人?
还真不是,这里的工人每天都有二十文工钱,比大明还多出三分之一。
如果运气好碰到船家想提速,甚至还会加工钱。
总体算下来,他们赚的并不少。
主要是这米贵,一斤都得上百文钱。
在民间,这种米还有个名字,黄金米。
价比黄金之意。
不禁要问了,什么样的米,能贵成这个样子?
一切还要从四年前说起。
四年前大明将岛上的虾夷人尽数驱赶走,并正式占据该岛。
将这里建成了经略鲸海的重要枢纽,鲸海舰队等机构的总部,也全部在这座岛上。
去往殷洲的探险船,也会将这里作为补给站。
为了长久占据此地,大明还迁徙了四五万百姓过来。
形成了两座小城,十余座村镇。
政治地位带动经济发展,这里的贸易也相当的繁荣。
商人拉来一船船生活用品,换走岛上生产的各种物资,甚至还有粮食。
是的,北海道这个所有人眼里的苦寒之地,竟然对外出口粮食。
这一切都要得益于辽东寒稻的培育。
经过十余年的培育,辽东寒稻有了几个不成熟的品种。
不过即便是不成熟的,也比以前要强的多。
陈景恪做主,提前让这些寒稻问世。
一方面缓解辽东粮食问题。
另一方便可以借助民间的力量,自发的培育新品种。
宋朝将占城稻和西南本土稻杂交选育,就是民间自发完成的。
种植面积最广的,是产量较高的那种,亩产可以达到三百多斤。
缺点是口感不太好。
不过对当前的百姓来说,什么口感不口感的,产量才是最主要的。
种植面积第二的,是亩产只有一百斤左右,但口感最佳的那种,有钱人专好吃这玩意儿。
不过朝廷限制了这种低产稻的种植面积,在市场上一直属于供不应求。
这是虾夷‘黄金’水稻能产生的前提。
虾夷岛的水热条件与辽东类似,有移民尝试将寒稻移植过来,发现竟然成活的很好。
正是因为这个发现,大明才决定在这里屯田的。
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结果不知道怎么就兴起了一股风潮。
虾夷岛产的那种亩产低口感好的水稻,在海商中间流行开来。
然后其他想吃那种低产口感好水稻的富商,也纷纷过来求购。
当富人开始追逐攀比的时候,很多东西已经不能用常理来论之。
一斤米从虾夷运送到大明本土,价格能翻到上百文还供不应求。
虾夷岛远离洛阳,朝廷也管不过来。
更准确说,朝廷压根就没打算管。
弄出一个拳头产品,是振兴当地经济,吸引财富和人口的最有效方式。
现在民间自己弄出了黄金稻,陈景恪又怎么可能会反对。
甚至他还推波助澜了一下,将虾夷岛黄金米列为贡米。
这一下就更加刺激了民间需求。
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虾夷岛种植最多的,反而是那种亩产低口感好的水稻。
黄金米也成了虾夷岛的标签和拳头产品,民间已经开始用黄金岛来称呼虾夷岛。
只不过大明官方并没有确认这个名字,忒俗了。
而且大明体系内,叫黄金的岛屿实在太多了。
很多确实盛产黄金而得名,很多是因为别的原因。
不过朝廷也没有确定虾夷岛这个名字,只是暂时采用而已。
原因很简单,现在取个名字将来还要改,太麻烦了。
将来把这里封给谁,就用谁的封国来命名。
就在码头有条不紊运转的时候,突然有十几艘战船闯入。
不过并没有去民用码头,而是停靠在了旁边的专用码头里。
熟悉这里的人,看到这一幕,顿时就知道来者是谁了。
只有外来的商人还在好奇,这是大明的水师战舰?
可看起来不像啊,关键是上面没有悬挂旗帜。
有商人去问码头管事,那管事笑道:“这是松下首领的船。”
那商人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惊:“松下首领?可是那日本海之王松下首领?”
那管事说道:“除了他,这日本海域还有几个松下首领。”
就在他们说话的档口,一个身着华丽汉服的中年男子,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走下船。
登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向着远处行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那商人心有余悸的道:
“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看到他。”
“不过,江湖传闻松下首领身高八尺……这看起来反倒像是个文人。”
那管事忍不住笑道:“江湖以讹传讹罢了,松下首领为人非常和善,处处遵守礼仪……”
和善?
那商人心道,你特娘的要不要听听你在说啥?
日本海头号海盗头子,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你竟然说他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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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下纯太郎并不知道,正有人在腹诽他,知道了也懒得理会,这点肚量他还是有的。
此时他正一脸凝重,思考要如何说服镇守此地的水师将领王景弘。
很快马车就到达了指挥使衙门,略微等待之后,就见到了王景弘本人。
办公室里面摆满了书籍,比起将领,反倒是更像是一个读书人的书房。
王景弘也猜到他来的目的,直接屏退了左右,办公室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果不其然,松下纯太郎直接开口说道:
“王指挥使,我们不能坐视日本南北合流,必须要采取手段。”
王景弘无奈的道:“我也想,可我只是一个指挥使,没有上面的命令不敢擅自行动。”
松下纯太郎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况且洛阳现在还没有命令下达。”
“你作为镇守此地的主将,紧急时刻当有自传之权。”
王景弘说道:“松下君太看得起我了,我就是个指挥使而已,哪敢自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说的是统帅级别的。
我这小小的指挥使,实在没那个资格这么干啊。
松下纯太郎见他如此,心里别提多着急了,语气也加重了许多:
“朝廷派你坐镇日本,是让你看好这里。”
“现在日本有大变,你这个主帅却坐视不管,对得起朝廷的信任吗?”
“将来回了朝廷,你如何面对陛下?”
一席话说的王景弘脸色非常难看。
但松下纯太郎地位特殊,他也不好翻脸。
倒不全是因为松下纯太郎和陈景恪的关系,还因为他与对方利益相关。
松下纯太郎独霸日本海域,是海盗也是最大的海商,还设卡收过路费,倒卖日本女奴。
每年赚的钱财不计其数。
这些钱不可能全落自己腰包里,四成进贡给了洛阳那边。
三成是自己的,剩下三成都给了水师。
镇守日本海域是肥差,肥在哪?就是这里。
全军上下,按照级别不同,从指挥使到最普通的小兵都有分红。
在这里干三年,比在他处干三十年还赚钱。
而且这块灰色收入,还是朝廷默许的。
只要回家给税务稽查司纳过税,就能光明正大的使用。
虽然会被刮去一层,可依然是一笔巨额财富。
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松下纯太郎说话重,王景弘也只能听着。
松下纯太郎知道单纯骂是没用的,所以又换了激将法:
“王指挥使出身贫寒,听说当初差点入宫为宦。”
王景弘不禁回忆起以前,自幼家贫自己都养活不起,走投无路准备去当宦官。
恰逢朝廷招募水师,他因为通水性就投身军中,才躲过了那一刀。
后来在军队学了文化知识,正式开了窍。
因为聪慧作战勇猛,短短几年就爬到了指挥使这个位置上。
实现了阶级的跃迁。
此时回想过去,他自己都有些恍惚,几以为是在梦里。
松下纯太郎说道:“你成为指挥使之后,并未耽于享乐,也没有满足于现状,而是买了这许多书籍研读。”
“由此可见,你心中有更大的理想抱负。”
“可是,大明有四百多指挥使,勋贵子弟更是遍布全军。”
“你想出头,又岂是那么容易?”
王景弘默然不语,升到指挥使之后,他才知道上面没人有多难爬。
大明采用军功爵制,立功就有机会升迁。
可到了指挥使这个级别,再想往上升,就不是普通军功能做到的了。
必须要在重大战役里,做出重大贡献才行。
可是四百多指挥使,还有勋贵子弟竞争,这种机会岂是能那么容易就能碰到的?
松下纯太郎看出他态度有所松动,立即跟进:
“眼下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让你超越同侪的机会,你就甘心这样放过?”
见王景弘还在犹豫,他又来了一记狠的:
“我知道侯爷的性格,他不喜欢没主见的人。”
“如果这次你坐视不理,朝廷不会给你任何处罚,可侯爷会对你彻底失望。”
“一旦引起他的厌恶,你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他说的侯爷就是陈景恪。
松下纯太郎和陈景恪的关系,是摆在台面上的。
对于他的这番话,王景弘不敢无视。
以陈景恪在朝中的地位,真被他列入黑名单,别说升迁了,能不能保住现在的位置都不好说。
虽然王景弘没有和陈景恪打过交道,可对方的事迹他听说过一些。
开海大分封,日本的经略计划,都是出自他的手。
如果自己坐视日本南北朝合流,那后果……
想到这里,王景弘的神情变得坚定起来。
搏一把。
但……另一个难题随之而来。
“我手里只有五千余人,算上你手中的两万人,也很难真正影响到日本的大局吧。”
日本南北朝加起来,可是有六十余万大军的,还都是战场杀出来的精锐。
王景弘就算再自大,也不会认为自己能凭借两万多水师,去陆地上硬刚别人六十万大军。
那不是勇敢,那叫傻叉。
闻言,松下纯太郎就知道他下定了决心,心中大喜,说道:
“我们不需要真的动武,只需要摆明态度就足够了。”
“不要小看大明官方意志,对日本的影响力。”
“而且,很多时候政治的手段,比军事手段更好用。”
王景弘说道:“哦?不知松下君准备怎么做?”
松下纯太郎说道:“靠我们阻止两朝合流是不现实的,所以我们的目的也不是阻止,而是拖延。”
“为朝廷争取处置的时间……”
“我相信朝廷此时肯定在调集大军,算算时间,最多三个月后大军就会到达。”
“我们只要拖到大军到达就足够了。”
王景弘微微点头,这与他的判断不谋而合。
他并不是真的坐视不理,而是手中力量有限实在没办法。
只能等朝廷大军过来,到时候再跟随大军去作战。
松下纯太郎继续说道:“拖延的办法就多了。”
“你先以大明官方身份,斥责威胁南朝王室。”
“他们的君主身份,是大明天子册封的,岂能未经允许就私下授予他人?”
“这是对大明天子的不尊重,大明军队必将以血来维护天子的威严。”
“最好能出动水师,去日本沿海巡视,以为震慑。”
王景弘皱眉道:“这种方法只能影响一部分人,恐怕无法改变长庆他们的想法。”
松下纯太郎自信的道:“我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还有后续手段。”
王景弘问道:“哦,不知是何手段?”
松下纯太郎笑道:“侯爷十几年前埋下的暗子,是时候动用了。”
闻言王景弘顿时不再过问,这种机密不是他能过问的。
而且他也终于知道,松下纯太郎的底气是从哪里来的了。
原来安平侯留的还有后手。
心中不禁为陈景恪的老谋深算感到咋舌,十几年前就开始布局埋暗子,直到今天才启用。
这心机实在太深了。
难怪能年纪轻轻,就能成为大明政策的制定人。
真恨不能亲耳聆听教导。
与王景弘商量好细节之后,松下纯太郎没有停留,当天就乘船前往日本。
站在船头吹着海风,他心潮澎湃。
至今他都忘不了,第一个发现殷洲的探险家陈永和,当时他去洛阳陈景恪亲自出迎。
态度要多亲切就有多亲切。
那是一种松下纯太郎想要而不可得的态度。
从那时开始,他就希望自己能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让安平侯也能正眼看自己。
现在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安平侯满意的朝自己微笑。